第 107 章(2/2)
自始至终谢子厌没有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看她痛苦,看她失去一切,看她坠入深渊,看她被污泥裹身……把她所加诸在他身上绝望耻辱一点点还回去,才是最好的解药。
“张玄蕴。”他越说越兴奋,左眼下的泪痣都好似在轻轻地颤抖“你的师兄因你而死,接下来,逍遥仙府的弟子也会一个个死在我的手里,还有你的师弟也在赶回来送死的路上……你痛苦吗,后悔吗?”
“我后悔,后悔当初不应该救你,就应该让你死在大雪里。”
心中恨意蚀骨化作了最猛烈的攻击,此刻的张玄蕴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即便自损一千也要杀敌八百。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而两人的缠斗间,巴郡城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恐惧求救声。
“张玄蕴……玄蕴仙子救命……”
两人不过几息间的打斗,那黑雾已经将巴郡城里所有人抓住。
无数人被拽到半空中,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越是挣扎越是绝望,他们只能绝望地哭喊着,绝望地哀求着“救命……我还不想死……”
“救命啊,张玄蕴……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张玄蕴死死握住手中的鞭子,回头看去。
“不是要杀我吗,张玄蕴?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死活?”
她的回眸让谢子厌脸色变得更加阴鸷可怖,他的攻势越来越猛烈,明显想要致张玄蕴死地“你师兄死在我的手中,我还要将你逍遥仙府的弟子一个个杀掉……你不来报仇吗?”
黑剑诡异的化作了无数残影如同梨花暴雨一般朝张玄蕴飞去,在这无数的残影里有那柄真正的黑剑,一旦无法分辨,身体便会被贯穿。
身后,越来越绝望的求救声震耳欲聋。
无数人已经被拖拽到了魔雾最浓处。
“法相三千。”张玄蕴唇边滚出鲜血,在念出法决的瞬间,暴涨的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黑雾。
在斩断黑线的瞬间,她已经躲不过飞来的黑剑。
只能竭尽全力避开要害,黑剑贯穿肩膀的瞬间她的长剑也划破了谢子厌的脸颊。
“张玄蕴!”分明是他伤了她,可是少年眼里的恨意却越来越骇人,扭曲的近乎双眼发红“你就那么在乎其他人?巴郡城里的任何人,甚至是一条狗,哈哈哈哈……“谢子厌捂着左眼,有殷红的鲜血滚出指缝……沾血的右瞳因为大笑而颤动“果然你有无数在乎的东西……唯独我是被你抛弃憎恶利用的那一个。”
灵力从谢子厌的身体里爆出,他带着狂风骤雨地朝张玄蕴绞杀而去。
身后法相三千也终是抵不住魔物的攻击,寸寸碎裂。
穷途末路,浑身破碎,张玄蕴被疼痛撕扯得痉挛,手指颤抖着,勉强凝力想要抵挡谢子厌的攻击,
“你欠的,只有拿命还!”谢子厌滚血的双眼充满了疯狂的毁灭欲。
毁了她,撕碎她,杀了她……
灵力凝聚成的巨龙朝张玄蕴挥出了巨大的利爪。
这一招太过凌厉强悍,张玄蕴勉强撑起的结界在撞上巨龙的瞬间崩成碎片,身体被重重击中,她如掉线的风筝,极速地朝身后的魔物飘去……
“师姐……”蚩寒洲目眦欲裂地看着竹青色的身影被黑雾吞噬,他即便将灵力催到极致,也来不及了。
谢子厌缓缓地眨了眨眼,然后慢慢地垂下头,他看了眼自己的手。
最后又看向不远处遮天蔽日的魔雾。
他只看得见一抹晃动的竹青色,最后整片天地都变成了黑暗,再没有了一丝的光亮。
接着,黑雾急速滚动膨胀,最后无数的金光从黑雾中漏出。
“师姐……”那和魔气纠缠的熟悉气息让蚩寒洲双腿发软,痛感强烈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挤出。
下一刻,那无数的金光化作了千丝万缕的线,将魔物包裹缠绕。
那是……张玄蕴的神魂,她以神魂为锁生生将魔物压制收拢封印。
剧烈的嘶吼中,魔气越来越淡,魔物越来越小。
最后在越来越淡的魔气里,遮天蔽日的魔物终于消失了,一具竹青色的身影像破布般朝下坠落。
发丝飞扬,浑身是血。
生机断绝,灵力干涸,了无生气。
她护住了整个巴郡城,护住了所有人,却护不住……自己。
魔气消散,重见天日。
这一刻,心有余悸的人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反应过来这次应该是脱离危险了,一些被救下的五大三粗的男人揉着自己被摔痛的身体,开始抱怨,“这次怎么不好好接住我们,这张玄蕴在做什么?”
“就是,这好险没有摔出个什么好歹。”
“师姐……师姐……”蚩寒洲踉跄地从半空中坠下,踉踉跄跄地接住了张玄蕴的尸体。
“师姐你不能死……”他双目颤动地看着一手的鲜血,怀抱中的人满身的血窟窿,好似他只要轻轻一用力,她的师姐都会碎开,他手足无措地捧着“师姐,我是寒洲啊,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他横着手背擦了脸上的泪水“师姐我回来了,这次我不走了,我以后都陪着你……师姐,你看看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颗颗泪水从蚩寒洲的眼眶滚落,落在张玄蕴被血污弄脏的脸上,他慌忙去擦,手指颤动间只是轻轻用力,就有更多的鲜血从她破败的身体里涌出来,他慌忙停手,像个犯了错的稚子般无措“师姐,是不是很疼……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以往他只是生气,她的师姐都会立刻哄他。他立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双目通红地摆出了以往骄矜的样子
“师姐我生气了……你起来哄哄我好不好?我保证,只要你说一个字我就不会生气了……师姐,你理理我啊,师姐……”
可这次,无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劫后余生的人听到蚩寒洲的声音,才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张玄蕴浑身鲜血早已经闭上了眼。
有人不可置信地问道“张玄蕴……死了?”
“什么……玄蕴仙子死了……不不不,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她是仙人啊……”有女人不可置信地转身,朝张玄蕴不步步走去。
张玄蕴死了。
谢子厌缓慢地偏了偏脑袋。
他盯着浑身鲜血破败身影,神情有片刻的迷茫。
就好似在这一瞬间失去了目标,像是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方向。
不过很快他扬唇一笑,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好似开怀,长久以来憎恨的厌恶的人终于被他亲手杀死,得偿所愿的畅意让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谢子厌。”下一瞬,蚩寒洲目光发红,一抹红色朝他的眉心疾射而去。
蚩寒洲身上皆是剧毒之物,特别是手臂处的那条红色,更是剧毒之王——万物枯。
放下张玄蕴的尸体,蚩寒洲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这一刻,蚩寒洲只想杀了谢子厌,不惜任何代价,即便身死道消同归于尽。
随着翠笛曲调越来越急,越来越诡异,无数的毒虫如潮水般朝谢子厌涌去。
即便两人差距两个大阶,可是苗疆人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可能只是沾了一片树叶一次呼吸就会中毒就会中蛊,更遑论此时的蚩寒洲根本就是不要命。
谢子厌的护体灵气也挡不住一波又一波攻击,碎裂开去的顷刻间他就感觉到了手臂一麻。
与此同时,化作残影的踏雪也将蚩寒洲的腹部洞穿。
他踉跄跪地间,手中的翠笛险些跌落在地。
他浑身是伤,然而,下一瞬,却悍不畏死地朝谢子厌扑去。
啊啊啊,杀了谢子厌,杀了他。
“扑通”一声,在离谢子厌一丈有余的地方,蚩寒洲口吐鲜血,再也撑不住地半跪在了地上。
“蚩寒洲,你要死了。”谢子厌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即便是死……也有师姐会陪着我,而你呢……哈哈哈”他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明明生机退却,一双桃花眼却死死地望着谢子厌“孤家寡人一个,生前被人厌,死后亦……无人陪。你就是师姐无聊时捡回来的野狗东西……就应该被……被千刀万剐的万人嫌万人厌……”
“蚩寒洲。”谢子厌凌厉的眉骨狠狠一压,眼中狠戾格外吓人“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不止是张玄蕴,你的师兄也死在了我的手里。”
蚩寒洲不可置信地浑身一颤,“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的师兄死了,你的师姐也死了,现在的确该轮到你了。”
“谢子厌……你这个畜生!谢把师姐师兄还给我……还给我……”泪水滚落,蚩寒洲浑身都在抖“你怎么敢这样做,你怎么敢这样……”
“我为什么不敢?”谢子厌双眸缩得极紧,那是吓人的阴鸷凶性 “我凭什么不敢?”
“凭什么?哈哈哈……”蚩寒洲咧着被染红的唇,笑得浑身颤抖,一双染血的双眸却死死盯着谢子厌。
“你十四岁那年……天赋孱弱,无法引气……是她见不得你整日郁郁寡欢,是你憎恶的张玄蕴,是她不顾生死,拿命去为你采回了万生草。她回来时身中剧毒性情大变却还要求师尊不许让你知道分毫。就怕你……心思重,怕你有更多的负担。”
“你在说什么疯话?”谢子厌倏地攥紧了手。
“你高热……发烧不退,是她整夜不睡守在你的床前。”蚩寒洲额头青筋暴突,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你出门历练,明明……明明你出言不逊,她却还要跟你一路就为了护你周全,她甚至不惜同我们撒谎遮掩。”
“黑龙背山时为了让你活下去为了守护其它的弟子,她将我为她养的生死蛊送给了你,那是唯一的一条啊,所以……我现在救不回来她了。”
每一个字都好像从喉咙逼出,带着割裂人的痛意,他痛苦地捂着脸。
“谢子厌……她收你入门时不过也才十六岁……自小就被宠着爱着长大……她更是从未做过别人的师尊。她怕自己出错,逼着自己一点点学,再一点点教你,她做了一个师尊该做的一切……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要这样对她?”
“满口谎话。”谢子厌倏地打断了他,眼中的恨意再次喷薄“为我采药?你知不知道她端来的是什么药?化经散,每个月让我喝一次就为了看我修为不能的痛苦,你现在告诉我,她为了让我能修练为我采药?杀我朋友整日鞭打肆意玩弄是为了我好?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蚩寒洲任由他笑着,他喉咙刺痛,却仍然竭力开口
“谢子厌……真该让你一辈子都这样活着,永远不知道真相。”
“可是……怎么能让你好好的活下去了,你就应该在无尽的悔恨里痛苦地度过余生。”
他眼中冒着奇异的火光,回头,朝那不远处的人群看去“钱掌柜,出来。”
那号称钱掌柜的人扒开人群,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说吧,那散骨化经散谁配的。”
“花……花仙尊。”钱掌柜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谢子厌的瞳孔蓦地一颤,整个好似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当场。
“自始至终,师姐从来不知道!她口中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为你采药身重剧毒才性情大变……”蚩寒洲死死盯着他,看到谢子厌脸上的表情一丝丝变化,好似坚硬的盔甲裂开了一丝丝的裂纹“谢子厌,师姐将一切以为好的都给了你,而你怎么对她的?”
他句句泣血,疼得身体都佝偻了“你一个被爹娘遗弃的畜牲东西,这世间只有师姐……真心待你好,你却亲手杀了她……”
蚩寒洲踉跄地朝张玄蕴走去,人群一个个让了开来。
他拖着一地的残血,终于走到了张玄蕴的身边,然后……再也撑不住地倒在了她的身边。他侧头,一双带血的桃花眼温柔地望着张玄蕴,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师姐……寒洲带你回十万大山……那里……咳咳咳……不会有人再能伤害你……”
“师姐……等等我……”
“不不不……不可能……”所有的声音都重新涌进了谢子厌的耳朵,他双目失神地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视线缓缓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张玄蕴。
她浑身鲜血,早已死去。
好吵,
震耳的哭泣声是谁?
谁在为谁哭?
一声声恸哭无止无尽。
那不是一个人的哭声而是十个百个。
所有的女人都跪在地上,面朝着张玄蕴的方向。
“玄蕴仙子……对不起……如果你没有为我出头,没有……帮我,那死男人就不会伤了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你在说什么?”谢子厌双眸赤红,瞬间出现在恸哭的女人面前,他不相信蚩寒洲的话,他一定是编造的谎话。
巴郡城的人都恨张玄蕴,恨她张扬跋扈恨她肆意妄为……那才是真实的张玄蕴。
妇人发丝凌乱,双眼红肿,这一刻看向谢子厌的眼都是仇和恨“是你杀了她……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在问你,你在说什么?”他的眼神太过骇人,妇人浑身颤了颤,普通的凡人终究是抵不过这灭顶的威压“我家男人……嗜赌嗜酒,常常打骂我和女儿……我过不下去在玄娘庙想自尽时……是玄蕴仙子救了我,是她将我那男人抽打了一顿,挂在广场之上……男人惧怕玄蕴仙子再也不敢动手,也不敢赌了。”妇人说到这里嚎啕大哭“是她救了我和女儿的命啊……她却她却……”
“不可能……”谢子厌青筋暴突的手却颤抖着,松开了面前的妇人“明明……你们都怕她,明明……你们都厌她。”
有男人的立刻附声道“本来就恨她……张玄蕴简直太过张扬跋扈。”
更多的男人也站了出来“我被她抽的地方现在还没好,她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我呸”一个哭泣的妇人站了气来“都是你们这些没本事的男人,玄蕴仙子抽的哪一个男人是好东西?自己没本事回家撒气在女人身上,逼得我们去死……”
“对!都是你们这些狗男人……现在还害死了玄蕴仙子……”越来越多的妇人站了起来。
被指责的男人们一脸不爽地骂道“男人们打女人天经地义?她张玄蕴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们男人指手画脚?现在死了也畅快……”
“对,就像个玄娘庙一样多管闲事,待会儿就去砸了。”
“你们敢!”一听这话,一个拄着拐棍的老人走了出来。
“你这个疯婆子凑什么热闹。”
原本阳光明媚的早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阴云密布。
老人痛哭“玄娘庙……就是玄蕴仙子啊……她如今保护我们而死,死后你们还敢砸她的庙?
“即便我死,也绝不会让你碰玄娘庙……”
“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穿着官服的县令也拨开众人走了出来,一手叉腰地着在场的人骂道“知不知道为什么巴郡连乞丐都没有?为什么会有乞角会?为什么巴郡的赋税那么低?再孤苦的人只要有把子力气都能在巴郡活下去……你们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这些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逍遥仙府在帮助你们。”
“不可能……”谢子厌踉跄后退,他双目赤红这一瞬竟有些站不稳。
他说着不可能,可是指尖却抖得厉害,好似有天大的东西垮了下来,压了下来。
他急于抓住东西,任何一个东西。
“魏小钰……对,还有魏小钰……被张玄蕴利用的魏小钰……”
下一瞬,一个竹青色的乾坤袋飘在了半空中。
“魏小钰……是张玄蕴利用你,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魏小钰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看向张玄蕴的尸体,她眼眶瞬间滚出泪水“是你杀了张小姐……你怎么能……你为什么啊……她那么好的人,你做什么要杀了她……”
“好?她不过是利用你……”谢子厌死死地攥着手。
“是我愿意跟随在她身边的,是我求她的,我想报答她啊……她还帮我寻找尸解仙的修练功法……她对我一个恶煞都人如此好的人,你怎么能杀了她呢?”
她问一句。
谢子厌便后退一次。
他从不怕痛,从不惧死……却承受不住此时。
明明谁也没有向他出手,也没有一个人能将他杀死,可是他却被万箭穿心。
他踉跄后退,这一刻少年高大的身影从骨头缝里都细细密密地颤着,承受不住地想要逃,想要避……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毫无阻拦……
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在那躺在地上的血色身影时,他的脚步被生生钉在了原地。
张玄蕴已经死了,血都凉透了……
他一直恨的人,一直厌的人……死了。
他的师尊死了……
“师尊……”他突然大步地朝地上的血色身影跑去,他掰开她的手,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满手的鲜血瞬间钻进了他的身体,“师尊……”
那年大雪下了太久,迷了经年后的眼、冻了经年后的心。
“喂,谁家的小孩……”
“啧……你要死了……”
“真是麻烦,算了小孩,本尊带你回去。”
她在最冷的冬天将他捡了回去。
他在温暖的秋天里亲手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