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毁沉烟琴(1/2)
砸毁沉烟琴
林砧一边咳嗽一边问:“这是,是什么……”
没等他问上一句话,江匪浅便再次拉着他躲过了另一棵倒塌的大树。一瞬间,林中所有的大树似乎都见着了自己的祖宗,不管不顾地要跪倒在地,于是就苦了江匪浅和林砧,他们躲躲闪闪,好几次都堪堪躲过,没被大树砸中。
“见鬼的木头桩子,见着你爷爷了不是?赶着磕头。不用这么卖力气,磕两个就好。“林砧一边躲躲闪闪,一边调侃大树。
树又听不懂,费什么劲?江匪浅懒得说他,林砧的状况不是很好,不久之前打人还是以一当十,现在躲开几棵大树都有些吃力。两人可算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树木一时间不再倒下。
“刚才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江匪浅抓住机会立刻问道。
林砧恹恹:“你小子白日做梦……”
他的话音突然收住,江匪浅完全明白为什么:悠远的地方,有琴声飘荡而来。铮铮数声,似乎是个闲散人不经意地拨弄琴弦,江匪浅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慵懒高卧的人信手拨动琴弦,只为零散不成曲调的声音。然而,这零星的几点琴音却叫人肺腑发热,好像喝了醇酒。
江匪浅还没什么,林砧的脸上就浮现出醉酒似的红色来,江匪浅不合适宜地笑了笑,抓住机会看了一眼:正常情况下是绝不可能看到林砧这幅样子的。
但是他轻松的心情也只持续了片刻,林砧清醒的眼睛和逐渐变得痛苦的神色都提醒着他,这琴声绝非善类。
林砧喘着气,自嘲道:“哈,刚才还说你,现在,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江匪浅看不到的地方,林砧全身的骨头又酸疼起来,几乎站不稳,但现在他手中却连一块止疼的药膏都没有,更别提麻痹神经的汤药了。如果有酒或许好一点,他忧伤地想。
江匪浅很快将林砧这一次的症状和上次他从舫回来时所见的状况联系起来,问:“和上次一样吗?”
林砧有气无力地点头,心里暗暗地责怪自己怎么就把身体的重量落在江匪浅的肩膀上,但是四周除了植物就是植物,也只好勉强将就了。江匪浅除了画图,总是粗心,这一次却粗中有细地说了一句:“你不必顾忌,先靠着我。”
林砧眼睛一闭,再睁开,脸皮的厚度俨然上了一个新的层次,将所有的不好意思抛在一边,将全身的重量挂在江匪浅身上,就差让他背上自己了。江匪浅一哂,侧耳听琴声。
然而靠在江匪浅身上能带给林砧的慰藉是有限的,他分明能够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气压迫自己,就像刚才自己压迫江匪浅一样,但是为什么这一次江匪浅毫发无伤,自己却如此难受呢?
江匪浅没有察觉林砧情况的恶化,听了一会儿,竟听出情感来,他说:“怀这这么强烈的情感,怎么能只弹琴?只怕给他一条河,他就要把河水扔到天上去,给他一片海,他就让海巨浪滔天。”
这说法可是太恰当了,林砧的思维在脑子里打转,他现在已经听不太清江匪浅的声音了,却还是装作聆听的样子,生怕江匪浅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不过,知道了有什么大不了?另一个严谨的声音就立马否定这个观点:千万不可。
正在他为这个无谓的问题天人交战的时候,江匪浅忽然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手抵在林砧的腰上,道:“去看看那琴声哪里来。”
“哈,哈!”林砧勉强听清,含糊一笑:“这可是进了贼窝了。”
江匪浅何尝不知林砧的状况不好,但他极尽冷静地道:“只有找到了源头,才能阻止他。”
这一次林砧没有理他,那双平时犀利的眼睛茫然地转着,像是失明了一般。江匪浅想到这里,强迫自己转移注意,扶着林砧一点点往琴声的方向去。
走了一段路,走不下去了,林砧的身体完全僵直,像是变成了一株植物,无论江匪浅怎么拖拽,都无济于事,于是只好将林砧扶坐在地上,嘱咐:“我去看看。”
林砧此时觉得五官上面全部都是重压,眼不能见,耳不能听,觉得江匪浅拍拍自己的肩膀,不知道这小子打什么主意,怕他涉险,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江匪浅一愣,没想到病恹恹的人力气还挺大,废了挺大劲挣脱林砧的束缚,拍拍他的手:“等着,我很快回来。”
随他吧,矫情。林砧面无表情地随江匪浅去了,觉得自己什么都管不了了,要横竖插上一脚,真是没劲透了,该不会真是年纪大了吧?还好这个想法憋在心里,不然说出来足够江匪浅腹诽的了。
江匪浅侧着身子,慢慢前进,他几经荒野,风波经历过不少,此时却仍然口干舌燥:这地方的未知超过他习惯的范围。
“铮”地一声,抚琴人止住声息,顿时万籁俱寂。江匪浅不知所措,该向何处寻?脚下的地面颤抖起来,像是煮着沸水的水壶开了,那么接下来,岂不是有滚烫的沸水冒出来?江匪浅跳着,想要避过震动的地面,但是无论他如何躲避,震动都如影随形,他这才明白,这块地整个颤抖起来,并非只是要陷害他一个。
“躲到哪里去?”一个修长的紫色影子出现在远方,仍然是背对着江匪浅。这不正是江匪浅陷入梦境前见到的那个人吗?江匪浅顾不得大地会不会再次将他吞没,飞身跑到那个人的身边,正要到那人前面去看清他的脸,一只洁白的手伸出来,阻挡在他面前:“不必。”
江匪浅就这么愣在了这个人身后,他清楚地看到这人紫色的衣袂无风而动,长发好像细沙。
“你不该来,你和此地格格不入,无端破了这里的气氛。”又是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江匪浅张张嘴,却没什么好说的,于是静静地垂手站在一边,等了好半天,紫衣人无言,江匪浅这才问:“后面那个人,他的病复发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你怀疑我?”紫衣人不回头,声音中却充满了愤懑。
江匪浅听出了他的威慑,觉得应当说一句“不敢”,但他却不愿意这样,于是仍然耿直道:“我猜是的,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复发了,我却没事,刚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紫衣人大笑,笑声却不爽朗,反而沉郁顿挫,比长歌当哭还叫人觉得凄凉,他说:“对你,我怎么敢?但那个人,就不一定了,他自己激起我的怨愤,反受其害,这叫做自作自受,怪不得我。毕竟,谁让你们进来了?”
怎么敢?自作自受?江匪浅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但是却明白这时候最不能示弱,于是肃然问:“您既然知道他的病理,能否治好他?他的身体本来不好。”
紫衣人竟然回身了,江匪浅的眼光瞬间挪动到他的面孔上。这是何其绝伦的面孔?任何一面壁画都画不出,本来只是尺寸相当的一张清秀面孔,生在这个人身上,竟让人觉得神圣,像是放大了几十倍,几百倍,高高在上。那双眼睛平视着你,你却不得不认为他在俯视,甚至是藐视。
江匪浅愣住了,虽然神圣,却熟悉。
紫衣人:“为什么,代他来求我?”
因为那个人受伤了,走不过来。简单的答案衬托得紫衣人的问题很无理,但正是如此,江匪浅才读出了这个问题中情绪的深意。他不敢说话了。
紫衣人笑了笑:“你们,是旧相识?”江匪浅猛然擡头,他怎么问出这个问题?
“你的前尘,他的前尘,哈哈,两个可怜人!换一个人,该当怜悯你们了,但是我偏偏不愿意。”他洁白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抓了一下,江匪浅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再次被什么攫取了,冷气被子似的裹上身,小鬼压床一般让他沉甸甸的。
最初只是冷,好冷,如坠冰窟;但紧接着,心口沉重起来,好像吊挂了几十斤几百斤的铅,让他的心脏和身体一同沉沦。喉咙发紧,眼睛发酸,憋着天大的委屈,就是泻不出来。空间被堵死了,没有挣扎的余地,空气没有了,没了呼救的机会。
扭转头,四面是冰原,凋零的花被冻僵了,尸体残存,花瓣上留着一抹微笑,奉送给路人。冷风割面,吹向远处,眼睛随着冷风走,走不到头,灵魂跟着飘走了,于是匆匆收回视线,生怕魂随着飞走,再也回不来。
越是冷,越想要火烛,但是地冻天寒,哪里有烛火?凄凄惶惶,好像一串野狐的足迹印刻在雪里,苍狼嘀嗒下来的血,一路蔓延到远方。
铮铮铮铮——瑟瑟,铮铮!环佩互撞,环环不绝,琴声执迷不悟地响,越发衬托得天地间大,大到逼着人紧紧缩成一团,恨不得变成一只蝼蚁,因为无处容身。
江匪浅踉跄后退,他早就迷失了方向感,天地太大,连成一片。左脚忽然下陷,被埋进一堆软乎乎的东西里面。该死的烂叶子!江匪浅骂了一句,忽然脚腕上一阵刀割的锐痛。这阵疼痛救了他,将他从迷糊中抓了出来,江匪浅迅速蹲下,小心翼翼用手摸,在塌陷的地方摸到一根弦。
一根弦!江匪浅顺着弦左右抚摸,感受到了光滑的木头,于是他明白了:这是一张琴。幻觉逐渐消失,周围的世界恢复了平静,紫衣人叫人心惊肉跳的声音消失不见。正在江匪浅思考这张琴中的玄机的时候,一只僵硬的手忽然搭在他的肩上。纵然江匪浅胆大,这下也惊吓得跳了起来。
“林砧!你能动了!”江匪浅又惊又喜,却发现林砧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怀疑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林砧的手摸摸索索,大声道:“这里有震动,就是这里!”
原来是随着震动过来的。江匪浅来不及纠结他为什么能活动了,率先将琴挖了出来。事后回想,江匪浅为自己的草率而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当时,他完全无暇顾及机关一类的东西,只是莽撞地拔出了琴,因为这张琴关系的林砧能否复原。
琴很长,周身沾满了腐败的树叶和泥土,琴弦却仍然紧绷着,没露出一丝疲倦。江匪浅小心地将琴擦干净了,试着拨弄了一下。
只是一响,林砧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血来,血落在江匪浅身上,十分显眼。江匪浅惊呆了,一动不敢动。林砧大口喘气,像是跑了远路,喘几下,咳嗽一声,额外的血喷出来,再喘气,咳嗽,吐出鲜血。
表征如此明显,可见内里如何煎熬,江匪浅不知不觉间将嘴唇咬破,却也无可奈何。
林砧吩咐江匪浅:“去,去把琴砸了。”
“砸琴?为……”
“按我说的做。“林砧威严起来,恢复了二侯的派头,江匪浅利落地将琴在石头上砸毁。
瞬息间,巨变发生——茂盛到膨胀的植物迅速枯萎,灰白林子里面的紫烟像是发了疯地钻出来群魔乱舞,接着像是被宝瓶吸进去一般,枯萎凋谢,最后无影无踪。脚下本来还是松软的地面,不一会儿旧坚硬下去,终于变得像石板路似的。前些时候还张狂的彩色花朵萎靡不振,瑟缩着蜷起身体,片片凋落。天空没有了遮蔽,颜色显露出来,却是不好看的灰蓝,无精打采。
江匪浅觉得世界在缩小,而他就站在这缩小着的世界的中央,身上靠着精疲力竭的林砧。林砧似乎也缩小了一点,高挑的身材因为疼痛而佝偻,显得瘦弱,叫人忍不住揪心。
肥大的植被撤下去,外面的场景显现出来,江匪浅愕然看到,岸边不仅有小船和等待的玉泄心,更有横七竖八十几个身穿黑衣,面色苍白的人。
阴魂不散啊,江匪浅心中默念,让林砧坐在地上,摸一把脸上早就结成血痂的血迹,将瘫坐在地上的玉泄心扶了起来。但是刚扶起来,玉泄心就又跌坐下去,腿上像是没了骨头,嘴里反反复复说的是“你们害苦我了”。
林砧听了几遍,不耐烦了:“放屁不重响,你连放屁都不如。你道我们在里面容易?”
江匪浅觉得林砧说的过火,认为有必要安慰一下玉泄心,便尽可能和颜悦色道:“舫人怎么又追来了?”
玉泄心发出哭一般的声音:“谁知道?你们进去不就,他们就划着船来了,我本来还没看见,只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等到看到人,他们已经很近了,我没地方躲,只好和他们硬碰硬地作对了。”
“瞎扯。你要真是硬碰硬,早就交代进去了,还站在这儿跟我们吐苦水?”林砧闭着眼睛,一点安慰的意思也没有。
“多亏了你们进去砍出来的那一条路。”玉泄心后怕地道:“原来那些肥大的植物是用来阻隔里面的东西的。我正在吓唬他们,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乐声和极大的震动,当时我正站在通道的入口处,就觉得脑子发昏。这才明白里面传出来的东西是大有害的。”
“于是那你就把他们引进去了?”
玉泄心拍拍胸脯:“还好我明白过来了,不然自己逃不掉,反而被里面的古怪算计了。”
江匪浅对玉泄心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位使君在关键的危机时刻还能镇定地想出这样一个关窍。
“里面的声音并不致命,他们里的很远,恐怕一会儿就要醒来了。”按照林砧的意思,正应当一人给上一刀,但是江匪浅和玉泄心两个人的思维根本没往伤人和杀人那边拐,倒显得林砧心思邪恶了,于是这位害人如麻的二侯决定故伎重演,在这些人醒来之前走人。然而左右想想,终究不甘心,于是将这些人腰上的xue位掐一掐,让他们陷入无法动弹的状态,等人醒了,再加询问。
舫人一个个醒来,其中有几个方一醒就开始呕吐,旁边的人想要躲开,却无法动弹,都露出厌恶的表情。林砧在一旁托着腮,饶有趣味地看着。等这几个人吐不出来什么了,林砧才叉腰问:“怎么还跟着?念念不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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