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2)
杨修元愤愤道:“我怎么就成了给你们添乱的?”
将内宅事拿到明面上来说,他脸颊发烫,但还是坚持道:“先前不都是我和他一同起居吗?阿汝习惯身边有人,你们不用拿这说辞敷衍我,我知道他的喜好,我去和他作伴……”
芝奴同样面露羞愧,道:“你别再说了!单这一句,还不够添乱?”
正吵嚷着,见路尽头拐来一对男女,走在前面的是个女人,身着男装,男人反而落在后头,背一只半大不小的木箱。他们同样来到辛时家门口,慢悠悠下马,女子落地后目光一扫,率先对杨修元行礼,道:“婢子大内宫人,见过宋大王。”
杨修元点点头,眼神盯着她看。这是神皇在朝食时说起要指派给辛时看病的医人,他有印象。
女使对杨修元行过礼,转头又去看芝奴,没有再行礼,直接道:“妾奉二圣口谕,闻辛待诏身体有恙,领尚医生与他调养。贵主人是否在家?”
“二圣口谕”怠慢不得,辛时说要拦着杨修元不让进屋,却没说宫中还会有命令下来。芝奴犯了难,余光偷偷瞥向杨修元,收回后向女使道:“尊使稍待,主人卧床在内不闻消息,容我们先通禀一声……”
说完凑到阿衡身边耳语。阿衡卷了衣袖往内间疾走,不过一会请示完回来,同样附在芝奴身边,轻声道:“阿郎说见。”
絮语落在杨修元耳中,令他气又上来。辛时这么快给出回复,根本是醒着,他就算在卧室,也不可能一点听不到门口动静,却还是无动于衷地旁观家奴拦截他。
芝奴将横在门口的车推开一点。侧身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同时挡在杨修元面前,对女使道:“请这边走。不好意思,我家主君和宋嗣王有些分说,阵仗让人见笑了……”
杨修元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道:“喂!”
他心里十分委屈,奈何有神后的人在场不好发作,徒劳望着男装宫女含笑得体地屈膝向自己再做半个礼,不费吹灰之力步入门内,随后芝奴迅速将路障复原。
厚此薄彼的做法十分不妥。若说先前只他一人被拒之门外,杨修元还能平心静气地和芝奴说说道理,当下却再没理由不发难:“为什么不让我进,却给他们进?还说不是针对,你们就是故意针对我!”
女使领着医人走过门堂,阿衡带着他们步入庭院。隔着一进院子,吵闹声小了许多,女使对阿衡轻一点头,转身向屋内扬声道:“辛待诏方便否?妾领了尚医,来为你诊治风病。”
辛时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道:“请进。”
女使对医人道:“你进吧。”
阿衡推开门,带人入内。辛时靠在榻边,床前的屏风桌椅已经收起来,等医官简单问候过后,对阿衡道:“你去吧,招待贵使上座。”
阿衡无声地退出房间,将门带上。光线忽暗,辛时沉默地伸出手,任医人握住腕口把脉。
杨修元还在门口和芝奴争执,时不时有一两句高声的话语飘到房内,“你们就是不拦别人故意拦我”。还真是说对了,辛时心想,他就是不想见到杨修元,毕竟这时候见到他没有任何益处,只能给本就糟糕的事态再添一把火。
辛时看着医人道过“失礼”后背过身取纸开药。他觉得自己心里该有什么情绪的,比如害怕、不舍、后悔、难过,却仔细体会却只尝出一种白茫茫的木然。
这样的结局,倒也痛快。神皇那里说得过去的吧,虽然巧合了一点,不至于使面上难堪。天子夫妻二人的相处模式他已经很熟悉,这种程度的任性神皇不会和妻子计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辛时犹豫再三,心一横,闭眼唤医人道:“某有一事,不知尚医可否通融。”
医人对辛时的请求始料未及,愣一愣,下意识往外看,问:“辛待诏有何吩咐。”
膝盖痛地很厉害,辛时下不来榻,只能勉强支撑起半身行礼,道:“臣谢皇后恩典。医者仁心,我们也算半个同僚,不管看在哪一点上,可否请你……用药痛快些,以及,走时帮忙劝一劝宋嗣王,别让他太早知道。”
医人诧异道:“辛待诏在胡言什么?”
辛时糊涂了。医人的表情不似作伪,他迷迷糊糊道:“你不是奉皇后之命,来……”
来杀我泄愤的吗?
“话不能乱说!”医人听出辛时话中意味,急忙喝止。“陛下与中宫关心待诏因公致病,故遣某来诊问,何以歪曲圣意?我们按敕办事,做什么都是有依据有章程的,这番影射闹大了无人担待得起,慎言!慎言!”
除却两位圣人,辛时已经很久没被其他人训斥,头上受伤脑子又有些转不过来,听得一愣一愣。医人的脸色也有些僵硬,写完药方例行按照规矩叮嘱几句,不复来时热络,整理东西离开房间。
女使又来门口说了什么,随后脚步渐远,连杨修元的声音也不知何时消失。家中彻底安静下来,不多时芝奴推门走入卧房,见辛时还愣愣地坐着发呆,道:“阿郎,他们把十二郎劝走了。”
辛时不说话,望芝奴一眼,回神后又开始头痛,忍不住深皱眉头。芝奴扶他躺下,注意到桌上留下的药方,拿起问辛时道:“上面的药要抓来吃吗?”
辛时有气无力道:“拿来我看看。”
他伸出一只手抓过药方,朦胧中看到上面用粗浓笔墨写了十几味药,芦根、牛蒡子、桔梗、甘草、黄芩……确实是最常见治疗风热的药,也没什么用量问题,只不过一味更比一味苦。
辛时头晕脑胀,将药方胡乱望榻前一塞,道:“要吃,按医嘱吃。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伤风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