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家长(2/2)
“你哥哥,没问题吧?”
周敬航按住她手腕,她不敢落手,擦拭的手劲比雾气还轻。他说:“别问一个男人有没有问题,这很不尊重人。”
郁理心想你就可劲儿装吧,你们周家两兄弟是不是不能好好说话?但看在对方受伤的份上,她很大度不想计较。
他不知想到什么,无端笑起来。
郁理当初扇他巴掌,扇得那么狠绝果断,如今像是怕碰碎了他。
但她想不到这一层,只觉得,这狗男人,平日是英俊到狼心狗肺的冷漠,哪怕是笑起来也多是带着居高临下的讥嘲。
现在看着倒很可怜。
他颔首,目光顺着车灯往外看,周远择背影孤挺,他气质比周敬航更加内敛含蓄,大概和常年慈善有关,郁理漫无边际地想,他手上,会不会也戴一两串佛珠?就像传说中的京圈佛子?
周远择不知道他的好弟妹正在心内揶揄他。
月光下,周正温雅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烫着暗金花纹的袖口,腕骨至小臂的肌肉相当紧实悍利。
郁理遗憾地想:哦,没有。他竟然不戴佛珠!难道他没有一个在佛前苦苦求了几百年的白月光?
他擡腿的姿势强悍利落,“咣当”一声!他一脚踹上摇摇欲坠的车门。他转了转手腕,腕面戴着的江诗丹顿荡出一泓凛光。
周远择提住车内男人的衣领,拎小鸡似地拎出来,一把摔到枯草碎石杂乱的地面。
郁理推开周敬航,她跳下这辆地盘超高的越野。半截月光低悬夜幕,她踩碎一小块凹陷水洼。
“他不是庄铭。”她看着满头满脸都是血的陌生男人,双手抱臂,淡声道:“你是谁?”
男人听见她声音,艰难地睁开充血肿胀的眼皮,他的喉咙像个破漏风箱,嗬嗬地喘气:“你们、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疯子?
郁理挑起眉梢,他的手软绵绵地垂在一侧,大概是断了。她娇矜地伸出沾染潮腥泥土的鞋尖,踢过他变形扭曲的手指。
她微眯着眼,近距离地打量片刻,终于觉得他和某张面孔重合。
“你是庄铭弟弟?”她算不上多讶异:“可惜了,你原本可以当一个好医生。”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许梦昕的遗体会草草火化。那位签字的医生,他是庄铭弟弟的直系博导。
对于她半真半假的惋惜,男人眼里充斥不甘和怒火,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周远择往他面上砸了一拳。
周远择绝对不属于身材瘦削的类型,他比周敬航的肌肉密度更高,郁理怀疑他的人生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工作,另一半给了健身。哑铃就是他最亲密的女朋友。
他的拳头贴面而下,上百斤的凶猛力道生生将车门砸出一个宛如陨石落地的凹陷。
郁理不想被波及,她委婉地后退半步。
这一声,在旷远静谧的公路,十分响亮,十分凶狠。
她没有劝。她不是圣母,不会拯救一个在十分钟之前想要亲手了结她性命的人。
他硬生生挨下这一拳,唇齿咬得死紧,有骨气的一声未吭。原本还算俊秀干净的面容因为剧烈疼痛而色变狰狞,他能感觉自己后槽牙松动,鲜血沿着唇缝流下。
“别动我弟弟。否则,我会废掉你两双手。”
周远择面色沉静,他五指极其修长骨感,闪电般出手,猛地掼住男人咽喉,将他往身后变形扭曲的车门狠狠一压,车门横出的锋利断角擦过他眼皮。
他在那一瞬间,看见死神对他高高举起黑色镰刀。
郁理置身事外地站着。她静静看着对方眼角伤口,他半闭着眼,另外一只暂且完好的眼睛不看罪魁祸首,反而恶狠狠地瞪着郁理。
她本能地察觉危险,下一秒,男人猛地探向后腰,甩出一柄银光雪亮的手术刀。
森寒刀刃反射奄奄一息的月光,他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弹簧,刹那间弹起上半身,同时手中刀刃自下突刺。
一线寒光被压到极限,逆风溅起几缕殷红血珠。
周敬航单臂箍住她的腰,郁理被他拖撞到怀里,他格挡的手臂被银冷刀尖划开六七寸的伤口。
她登时怒从心起。
什么时候轮到别人伤害她的人?
她蹬下高跟鞋,鞋跟又直又长,还镶着亮晶晶的钻石,她毫不犹豫地抡起高跟鞋痛击男人鲜血淋漓的脑门。
周远择背手推开她,一手掐住他咽喉,往死里按,他在某个时刻甚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喉骨错位断裂的声音。
“哥。”周敬航拦下他,男人口吐鲜血,眼见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郁理把高跟鞋丢到地上,她光着脚,踩上周敬航鞋面,她不会再要这双鞋了。
“小航,你需要处理伤口,开我的车,先回去。”
周远择无动于衷地说完,他整理了下和刚见面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着装,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下肩周。郁理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把领带塞入衬衫口袋。
“郁小姐,麻烦你对我弟弟好一点,相信你已经知道,我不是多守法,或讲道理的人。”
郁理完全不怵他的威胁。周家这两兄弟,无非是雷声大雨点小。她无视他目光里的警告和冷淡,笑得若无其事又生动娇艳。
“哥哥,以后也请对我好一点。”
她微微一笑,搀扶周敬航回到车上。郁理没让司机留下来,这位看起来既生猛又能打的司机大哥还是留给周总,她只是擦伤,不影响开车。
改装过的悍马内饰低调性能强悍,郁理让周敬航等等,她走到栽翻的车上,好半天搜出自己和周敬航的手机,接着回到驾驶位。
现在去南城比回到县级市更近,她定位路线,松手刹踩油门。
周敬航把副座椅调到齐平,他搭手覆盖眼睫,郁理嘿了一声,问他:“我们这种废材富二代,是不是只能靠别人收拾烂摊子?”
她还有心情讲玩笑话。
周敬航问她要水,她说没有,没办法,他翻身坐起,被鲜血浸得潮湿黏腻的额发全部梳成背头,因此显得眼周更加深邃,他扣住郁理另只手的指缝,抵在唇边亲吻。
“还可以收拾其他的废柴富二代。宝贝,这算见家长了,我们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
她忍了半分钟才把“你神经病啊”的吐槽憋回去。
现在的首要目标不是急诊室,而是脑科吧!恋爱脑是全天24小时无间断发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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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马乱的一夜总算过去,两个人累成死狗,顾不得问一句周远择怎么处理,在医院附近开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店,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下午。下了一夜冷雨总算停歇,郁理赤脚踩着被阳光烧得又暖又热的木地板,她拉开遮光落地窗帘,迎面直击盛夏将近40°的灼热气浪。
三秒钟后,她果断地重新拉合窗帘。
昨晚开的是双床房,后半夜周敬航死不要脸非得和她挤一张。
两个高个儿在这张被他们衬托得宛如婴儿床的1.8米单人床上,肩酸腰疼地睡了一夜。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敬航□□的深蓝色小帐篷,心想确实可观,自己眼光真的蛮好。
但她现在并不想和一个缝了十几针的病患产生任何零距离的接触,哪怕病患生龙活虎地想要她这这那那,最后被郁理蹬在腰上,又窄又小的单人床果然没拦住他,周敬航摔了个非常不文雅的翻乌龟,那张过于冷硬但相当精致的脸,出现了长达半分钟的空白。
郁理非常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房间亮着一盏氛围灯,模糊昏昧的光影流水般温缓地笼罩着她。
她在等待周敬航缝针的时间里,问护士要了把剪刀,把留了很长的,定时在高级美发沙龙护养的长发剪了一半。
此刻刚刚及肩,两道锁骨又细又长,盛着轻柔流淌的零碎光晕。
他们在不够明亮的深夜里注视良久,周敬航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那双永远不会疲惫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在这一刻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许梦昕拥有钻石一般的眼睛。
那是一种对生活如永动机的热爱,不知后退,不知烦恼,一往无前,愿意作死且作大死然后静候命运的糖果或巴掌。
简而言之,生活中的变态,行动上的疯子。
“周敬航。”
她喊他名字,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低沉温和的嗓音回荡在闷滞空间,仿佛就贴在她心口,撞出心照不宣的共鸣。
郁理歪着头,半长的头发让她更像以傲娇闻名的猫科动物,她脾气很坏,但非常美,周敬航从前不喜欢她过于轻浮的灵魂,但爱一个人,看她的缺点也变得无可救药的可爱。
她的声音带着慵懒迷人的性感腔调,同时还有绝对不崩人设的高高在上,她向跌坐地上的周敬航伸出手,掌心柔嫩白皙。
“我们和好吧。”她又说一次。
周敬航安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自己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但真的听到,却没有想象中难以言状的心情。在他目光深处,沉淀某种暗物质般的情绪。
她想起他说过的话。他用痛苦定义初恋,也用爱定义初恋。
他们的初恋不够美好,但没关系,他们还有时间,还可以再试一试。
时间针脚缓慢缝补过去,她打算和自己和解,和许梦昕和解,也和周敬航和解。
他们的故事,不再需要无辜的第三者了。
许久,周敬航握上她的手。
这辈子除非死亡,他是不会打算给她后悔的机会了。
“记得我当年对你的告白?”
郁理歪头想了一瞬:“你的告白没有八十也有一百。”
她在对方警告的眼神中似笑非笑的改口:“我会阴魂不散的纠缠你?恭喜你,从此别人提到我的名字,只会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