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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扶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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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扶归

“我们是袁二爷约好的朋友。”

方凭故作粗声粗气自报家门,一双灵动眼珠却遮不住心虚似的溜溜转,那楼里出来迎客的嚼着笑盯她细看了眼,却被一旁管临简言命道:“带路。”

袁广才今日财大气粗,包的是独厅独戏台子的豪阔雅间,才近隔门就已听到里面丝竹曼歌,混着划拳醉语,想是正欢饮到兴头——一晚上了,谁都还没把谁撂倒是吗?

一开门,打眼就见台上佳人们拨弦弄舞,穿着甚是妖冶清凉。

管临尚未数清屋中确切有谁,就见一人打右手席间起身,是袁广才举杯道:“……有了古教头今儿这句话,日后咱这一带押运可就横着走了——小弟虽年长几岁,兄台不嫌弃,往后请允袁某手下一班见面都尊称一声:古兄!”

迟阶半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神十分涣散,跟着袁广才的一句句话不断发笑,听到最后,却头一正,拍案挺身,举杯怒道:“袁兄这是说的哪里话,要敬也是我敬袁兄!往后关内外哪个不长眼的敢动袁兄的镖,兄弟第一敲他个脑壳开花。”

跟谁都兄弟,这颠三倒四论的吧。

方执一脸怒气起身冲来,责向方凭道:“你怎么又跑来了!这种地方是你能来的?走走走,赶快走。”

“来都来了,”方凭双眼向台上和席间的美人们兴奋看去,“这么热闹,我才不走呢。”

“逢疏你,”方执一转脸又向管临骂,“一晚上找你都见不着个人影,好容易来了又给我添乱——你来就是,把她带来干什么?”

方凭全当耳旁风,展扇端起一副潇洒步态,就欲往正对舞台前寻座落下。

方执心知这愁人妹妹今晚是甩不脱赶不走了,当哥的责任感刻不容缓,忙顾着一回头,朝席间嚷道:“都给我收敛规矩点啊,方……那谁来了,别丢人现眼的。”

席间几人都专注于举杯豪饮,唯一正在“丢人现眼”的就数一旁拉着酙酒娇娘小手正在痛讲自己英勇战史的曹猛,耳听方执喊话,一瞥眼见方大小姐来了,赶忙松了手勉强坐正,极力恢复成平日人前威武敦厚的曹副将。

管临蹙眉向方执低道:“你怎么带人来这儿?”

“不带来这,能见他也有这副德行吗?”方执醉眼得意微眯,向身后一瞥,点向正被旁客轮番举杯围剿、明显已疲于应战的迟阶,“我怎么说的,现原形了吧。”

管临很快别开眼,“明知这勒燕楼上下不少人都认得他,非选来这,生怕别人不知道赫布楞没死,还被你收揽至麾下?”

“生怕不知道!”方执压声倔道,却见笑意更浓,“传出去,传得越远越好,韦禄怕了也好,他赫布楞暴露也罢,两边互相惦记起来,我还不信逼不动他早日反杀夺回关下了。”

你可真不怕把事闹大。管临一时都搞不清他是真的对赫布楞有十足信心,还是终究抱着不管好坏胡人,但凡狗咬狗都是喜闻乐见的心理。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今晚这灌酒算盘是白打了,因为迟阶——装醉得也太假了。

管临打小见过他纵酒百态,惟这副失态吹嘘状绝不在其列,当下只看一眼便连那千分之一的意外忧心也放下,不知这家伙也怀着什么将势就势的心思,任由他一边尽兴演去。

徐善的两个儿子今皆荣幸被方少帅邀召席中,这徐大是个惯浪酒局的场面人,随他爹一副插科打诨本事,与袁广才一唱一和,围着迟阶劝酒劝得是此起彼伏。

徐二却是个略通文墨的小秀才,家里正给盘算着举荐应考太学的冒头路子,因而对管参军升迁经历尤为感兴趣,今借着这难得私下场合,跟管临问这问那,近乎套到不行。

管临与徐二聚在一角,顶着满屋琴歌嘈杂,与他知无不言,心思耳朵却不受控地统统投在桌席对面。

方执尽可能维控好了场面风化,坐回席间,悉听众人把酒正侃到何处,适时接起话头道:“广才,你往后多加点小心,过阵外头起了乱子,别说你们临时走镖的,就是常日混在关外的汉人面孔,怕也要挨家挨户清点轰出来了。”

袁广才竖起耳朵看来,赶忙问:“这话怎么说?北边要搞什么乱子?”

方执却是抚杯不语。

“朋成兄,咱们这镖局就是靠着个往来通顺做的辛苦生意,一不害人,二不多嘴,你多少透个信儿,”袁广才借着醉意恳求道,“这南北兴城若没活路,劝我爹大不了换个去处从头再起,好过日日吊在这边城内外,两边忽敌忽友,看形势眼色刀尖上糊口。”

“唉,有句说句,能撤早撤吧,”方执叹道,“对面意图挑起汉胡对立,明着要跟我们敌对支棱了。那茍延残喘的莫鞯,知道大炎不护着他这个龟大汗了,这不就又试着要重新拉拢鞊罕,搞种族论,打算一致对南。”

徐大一旁听了也接言道:“种族论?怎么可能,谁没听说过鞊罕军的头儿,那瘫子大额赞,打的就是万民平等救苦惩恶的揭竿旗号,正经也收揽了西边不少汉民跟着忠心卖命,还没过河呢就拆桥?”

方执自啜了口愁酒下去,忧心摇头:“千真万确。前时我爹率军西去,沿途便收揽到一支杂牌鞊罕军,这帮兵多是边境一带的穷苦百姓出身,论血缘胡不胡汉不汉的,原本跟着鞊罕麾下部落效命,现今被韦禄带头清理门户,给赶到荒坝上放牧,眼瞅都是贼寇或叫花子的料了,能收降进我军也算侥幸。且不知北边还有多少这样的无辜和隐患。”

袁广才与徐大听了都是啧啧生叹,高声对着方执东敲西问,偏偏被他二人围在中间的迟阶,迷离双眼怔盯台上,跟着歌姬欢舞一下一下敲击应和,只醉心于饮酒取乐,全不如寻常男子热衷研讨时事。

方凭瞥见他此状,也不是很开心。

方执干脆直接点道:“所以广才,今日专引介你与古教头认识,你别看咱们古教头年纪轻轻,可是这儿土生土长,关里关外胡人汉人中都吃得开的江湖巨佬,得这么个码头拜,往后别说没人罩着你威虎镖局。”

“那是!来来来,古教头,”袁广才连忙又举杯道,“荣幸之至,古兄再受小弟一敬。”

迟阶来者不拒,虽已明显看出酒量勉强,却也不肯丢了这被众人追捧着的排面气场,越醉越见得意忘形,撂杯豪气万丈道:“袁兄放心!待我助完少将军这边事,回关外大杀四方,以后谁敢找你袁家生意的不痛快,老子一律给他全窝端。”

袁广才未见如何,方执却是双眼瞬亮,慢慢移看来,字斟句酌道:“古教头何时要辞了我去?却还没跟我打过招呼呢。”

“不急,不急,”迟阶又缓下口摆摆手,“牛马也要吃饱了才跑得动,正是秋草养肥的季节,你急什么?”

方执看看桌上残席,意味深长道:“时候不早了。”

“不早了?不是才刚来吗?”迟阶瞪开眼睛恋恋不舍望着满室热闹,“光顾喝酒,我可还饿着肚子呢。”

方执冷笑:“你胃口大得很?”

台上一曲唱罢,歌姬款款谢礼,迟阶一撇耳擡头,立马抛了与方执的无聊言谈,带头鼓掌叫好,旁人也只得跟着捧场几声。

方执咬唇一哼,脚下碰了碰旁边只顾着跟徐二传授科考经验、好像不知道来干嘛的管临,顺手倒了杯新酒推去,给了他一个“你上”的眼色。

管临目不斜视,却句句听在耳中,完全了然这一来一往的对话机锋,终逃不过被方执撺掇上场,不情不愿举了杯,站起身来。

“今日有事来迟了,古教头,”他寻向那已恍如无数秋未见的熟悉面孔,突就也狠狠语出个从未用过的自称——

“请先受兄弟自罚一杯。”

迟阶闻声喉间滚颤了下,只也举杯起身,醉颜却未展。

管临一饮而尽,撂杯后瞬换作礼待神色,温声询道:“既未食饱尽兴,不如再添几道菜,古教头有何偏爱菜肴?”

迟阶慢慢饮下苦酒,这才艰难擡起眼,逃无可逃地直视而来。

“我想要——”他看向管临一副外交辞令的坦荡神色,思绪一瞬沸涌奔腾。

……想要一碗江南米,想要一坛姬岭香,想要饕餮戚湖蟹,想要独享琴州鲜……

局面已至今时今状,再脱口就来这般撩拨话,可真太不是个东西了。

迟阶唇齿抖了抖,千言万语尽数吞咽,手中酒杯突然跌落,跟着便连膝节也软了,醉意不支,竟一个趔趄瘫下去,幸好被身后软椅接住了。

“哎哎,古兄,”袁广才连忙出手帮扶,“您这怎么着,才几轮敬下来,瞧不上小弟们酒量,要遁席不成?”

方凭却也眼神离了新奇台上,对赫布楞此状看不落忍,向袁广才和徐大不满道:“明儿都没正事啊,你们还要喝到几时?”

迟阶拨开袁广才手臂,死不承认道:“我没醉!兄弟们难得高兴,继续,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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