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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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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路架笼来的管临想不通,方执作何死不放人,非绑着他也同来,一路瞧着方执与袁广才称兄道弟这副江湖作派,却豁然对世道人情有了些揣测和参悟——成年男子间,不当着彼此面痛饮失态、寻欢作乐一回,似乎便难免被扣上有意端着、见外、不交心的帽子。

主着是查案,次着是探他面目呢,呵。

“这秦楼楚馆,做的是三教九流生意,最忌与官爷通气告密,”袁广才冷风嗖嗖中坚持潇洒摇着镶金扇,一路上倾力传授宝贵经验,“兄弟们既然想暗着打听,先只管喝好玩好了,以二位这副风流人品,三杯两盏下去,想问什么只管有争着答的。”

行至那花楼前定步,管临擡头一看,金光闪亮的三个招牌大字:勒燕楼。

这……不是百年老店,也接待北胡客人的吗?

有点欺负人家没文化了。

进楼便是香影攒动,琴乐悠扬,扫眼只见鹿头墙饰,兽皮绢席,台上四股子送着改良长调,十分彰显地方特色。袁广才轻车熟路,率着管临与方执直奔二楼贵宾正厅落座。

台上有佳人轻歌曼舞,台下是熟客觥筹交错,莺莺燕燕各有所依,健谈擅趣的鸨母游弋于各桌间,把控着气氛全局,与欢客们推杯换盏中东拉西扯。

“袁二爷可有日子没来了,把你的心肝姑娘望穿秋水的,天天只叹二爷有新欢了不是。”

“哪里,前日出了趟镖,刚回这不就来了,”袁广才举杯认罚,笑呵呵指向旁两位道,“不信你问问,一路我可都跟新结识的兄弟们念叨着,咱这兴城的场子,文三娘家的颜色那是首屈一指。”

鸨母一边指挥姑娘们精准对陪,一边亲自斟酒,浓脂重粉的双眼似擡不擡之间已将二位新客上下掂量了个遍。

管临身体坐得板直,被劝酒一律婉拒,华丽衣饰配上他一副出尘俊雅容颜,无心却恰好扮出一派自命不凡公子哥的孤傲劲头来,旁人见他冷淡倒也不觉奇怪。

反观方执,借了袁广才的锦衣玉带扮上也没显半点倜傥风流,一眼就看得出是个不谙风月的粗莽练家子。作陪的花女奉上酒来,方执心痒眼馋,却拒道:“夜间还有差事要当,饮不得酒。”

姑娘诧异挑起细眉:“几时了,这会儿来了,爷还急着去不成?”

方执憨笑道:“初来认认门,坐会就走,不然等下被巡查的官兵闯进拿住,我这差使可就难办了。”

一旁管临心里不禁喝了个彩,看不出方小将军还挺粗中有细的,这话题带得了无痕迹。

那花女闻言只没滋没味放下酒杯,倒是管临身旁翠衫的姑娘,听了杏目一转,快言快语就凑问出:“爷也是城防署来的?如今不是说咱兴城新换了批军官大老爷来管事,早不查这些了,爷放心乐呵,安心歇着,没事呢,谁来了三娘都能帮拦着。”

方执听来眸光一定,正中下怀,对上就要把话续下去。

那边各桌间游走的鸨母眼观六路耳闻八方,一听这边提及自己,转身嚷了过来:“又讲我什么坏话呢,几个小蹄子叽叽咕咕的?”

旁桌却有个半醉欢客拦住鸨母去路,找打调侃道:“文三娘啊,我看你这勒燕楼没几天开头了,这眼瞅两地要打起来了,咱们汉民记起前耻,可第一个要砸你这两头通吃的招牌。”

“哎呦,鲁大爷真是擡举了,”文三娘盈笑挥帕不见一丝愠意,“这汉地里赶着与胡人卖好的男儿郎那么多,怎么一到背锅算账的时候,就想起我们清白女儿国来了?”

话里分明带着露骨的挑衅嘲讽,众客却皆被她矫揉颠倒的后句引去了,个个争相笑道:“好你个清白女儿国,天底下数你青楼满门忠烈,冰清玉洁!”

“还别说,我信!”东边桌冒出个更醉的帮腔道,“去年北城乱起来,听说这勒燕楼热闹着呢,两伙胡巴子都埋伏在这头使劲,那叫什么,运筹帷幄,管他哪个高官猛将的,早都被三娘拿捏在姑娘们香帐里,想让谁死就让谁死。”

“爷这是想让我死啊!”文三娘柳眉倒竖,听着是越扯越没边了,忙过去斟酒堵上那一张胡吣嘴。

先前那位仍成心杠着不服:“可得了吧,她有那本事?胡子人家部落王长什么的,一人能娶几十上百个老婆,什么美女没尝见过,看得上这楼里的姿色?”

一语把全厅连主带客都得罪了,同伴捶他住嘴,姑娘们犹不解气,文三娘代众不服,冷哼一声:“拿捏筹划倒谈不上,但要说对面城内外叫得上名的胡子佬儿,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没来过我这楼里逛个脸熟?天下蜜蜂一般黄,只要见着野花,就没有那不凑上来嗡嗡两声的。”

满堂哄笑间,方执却眉一扬,看来碰对地方了,兴城各方势力情报接头点,听着还非此处莫属了简直是。

文三娘话间踱到这桌来,方执欲留其落座,试探几句,刚要开口搭话,却被那位进来后一直闷声不乐的仁兄抢在了前头——

只听管临莫名其妙冒出一句:“北城现今坐阵的那位,也来过?”

方执一愣,什么情况?

文三娘未被问倒,闻言自得一笑:“来过也装作不认得罢了!不想被认得的我文三娘哪个点破过?”

说着滴溜溜一圈环视,扫得厅内好些人都似被戳中心思,低头回避。

管临一问出口就后悔了,一听回答更悔。

没事找事自讨没趣是吗?明知道那位打十三岁就流连花街柳巷,才还亲见备着一篷子鲜花打算沿途播洒的,如今正当年华如鱼得水呢,来这种地方再寻常不过,非突发奇想脱口求证,只为换来个……莫名添堵?

如此一问一答偏还被旁桌一客听到破译了,跟着大呼小叫嚷道:“赫布楞?他也来嫖过?”

文三娘故弄玄虚,哼哼哈哈偏不正面作答:“那位啊,熟也是熟的,呵呵,却没什么道理。”

方执一听,果然印证先前所猜,只没想到赫布楞竟还曾明目张胆亲自来这边筹谋接头,急忙追问:“怎么个没道理?”

“眼光没道理,”文三娘拿着笑落座,字里行间透着知根知底,“您就说吧,这满楼的天香国色他看不中,唯独瞧上了咱们平平无奇的宁红姑娘——说句实在话,那位财大气粗,又是胡蛮子里难得个年轻又俊的,一来多少姑娘主动巴着讨好都讨不上呢,怎么就回回只找这宁红作陪?不怪每次伺候送走后,姑娘们就围着宁红东敲西问,到底使了什么通天法力,把那位爷迷得神魂颠倒的。”

管临起身要走了……这是他能听的吗?!

爱谁谁,在下告辞。

方执满怀期待,竟无心得柳白问出个接头线索,生怕打断了,随手拉住管临,强行摁留在座。

袁广才却是真感兴趣,追捧着文三娘问:“那宁红姑娘怎么答的?”

“咱们宁红姑娘啊,以往我还没觉着,合着堪堪一个大家闺秀,”文三娘故意慢声细语下来,“人谦虚矜持得很,愣说什么连欢寝都省,只靠一项独家绝技,就能牢牢揽住爷的银子和心。那位爷说了,这项绝技堪比灵丹妙药,全指着她才能每次枕个好觉,换作别的谁都不成。”

讲到此处,连隔桌客人的耳朵都闻着味了似的巴巴伸过来——何等奇巧艳技,如此缠绵勾魂?愿领教其详!

文三娘却适时卖起关子,故作停顿,只令全体斟酒举杯,被百般催促才嗔道:“今儿凡有一个喝不尽的,我就不讲了,谁不喝你们只管问他去。”

来者哪个不是主动寻醉擅饮的,区区一杯哪在话下,连方执都听令积极举杯。

满场亢奋中却只苦管临一个,被迫饮酒还则罢了,这被迫却是来自什么由头?犯欠的嘴泼出去的水,倒像他主动打听偏偏想知似的……这一杯酒由是比生平哪碗药都来得艰辛苦涩,自作孽不可活,无语问苍天,难以尽咽。

袁广才第一个仰脖灌尽,撂杯急道:“三娘快讲,什么绝技?”

“你当是什么?”文三娘得意拿捏着全场期许,自先偷笑了一声,眼中泛着油滑狡媚,缓缓开口揭晓道——

“背书罢了!胡巴子佬常日杀人放火,亏心事做多了怕见鬼,私下要听人念叨哄着才能静心睡着。想不到吧,我勒燕楼藏龙卧虎,八十般武艺样样在行!宁红说了,那位爷附庸风雅口味清奇,苦苦逛遍了南北兴城,只寻上她一个惊才绝世的,会背那什么,《庄子》……”

“噗——”

酒杯顿在半空,管临惊天一个呛嗓,震及五脏六腑,及时擡袖掩住才没将口中残酒喷成一道芬芳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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