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相逼(1/2)
严相逼
一封寄往松洪县的书信,管临撕了写,写了撕,久难定夺:告知子平,违了向二姐承诺;不告子平,良心又无处安放。
厨房中阿奇备菜烹煮声嘈嘈切切,管临撂笔踏出房门,就手取过竹帚,漫无目的扫起院中残雪。
院那头篱门冷不防响动,不打招呼便闯进一人,其人一身仆从丧服,明明初见管临却有十足笃定,擡手一揖道:“见过舅公爷。大小姐今日回宅,听闻舅公爷归来,特邀过去一叙。”
董季娥娘家跟来的小厮,过了门仍称呼不改,且若论辈份,实没半点礼数,管临倒不在乎这些,只想到那董氏就在一墙之隔外,心中便一阵不适,开口冷淡拒道:“待年节子平归京再择日一聚,谢过……大小姐。”到底难讲“甥媳”二字。
那小厮却难打发,脸上一副不依不饶,眼睛隔着半敞房门向屋内书桌上摊开的乱纸瞄去,“舅公爷莫要为难小的,大小姐知晓舅公爷就在家中,只想着这边院窄不便亲自过来,才特邀那边堂中坐坐,几步距离,舅公爷给个面子,小的也好交差。”
管临挡过他的视线,回手一把掩合房门,无有一丝商讨余地道:“现下还有事出门,改日吧。”
小厮闻着厨房冒出的诱人香气,眼睛滴溜溜转:“舅公爷晚膳还备着,哪急着出门……”
话未说完,只听院前正门传来叩声,厨房中阿奇抢先一步前去应门,转眼持了张信帖回来,交到管临手上。
管临展开一看,宴邀来得及时,心中庆幸,合拢向阿奇道:“晚上有宴请,我今不在家吃,你饭烧好留这小兄弟同食就是。”说罢朝那小厮一点头,便回身进屋将一书案信纸拾掇整齐,随身带走。那小厮张口欲言却别无他法,忙回向篱门那边汇报去。
管临匆匆出门,心中想着刻不容缓,须得马上重赁一间房舍搬离!走出三条街去才静下心来,搓着手中信帖,不知孙昧突然邀见何事——
内城河边一家安静小馆二楼雅间,受邀来的同有三人,管临只认得一个是孙昧的得意门生丁启牧,另外两个一鹰钩鼻一圆脸的不太眼熟。
未候多时,孙昧到席,同行另有一名老者,五十岁上下,须密目沉,举手投足缓慢威严,孙昧将其请上上座,却不给众人引荐,只挨个自行招呼,见到管临道:“管逢疏,忘本!一出太学门便忘了我这个夫子了。”
管临惶恐,见了孙昧也着实打心底觉得亲切,忙应了许多恭敬问候的话。
孙昧笑道:“芒州一行大显才干,回来更见成熟稳重了,哪还像个未正式及冠的半大小子。”
旁那老者跟着看了看,孙昧又向他人言语去。带众学生闲聊了一通诗书杂事,孙昧撂箸,环视众人,语调放缓,却似终于进入正题:
“北方近来战事,可都听说了?”
几人各点点头,心中都只觉上学时当堂考策的感觉又回来了,孙昧下巴一点:“之衡说说,现下形势如何?”
那被点到的鹰钩鼻清清嗓子认真回道:“西边鞊罕部落东推打下漓原,兴城外的湭鄞守官弃城北逃,鞊罕欲取而代之,与我大炎建交互市,狮子大开口,当是异想天开。”
“哦?”孙昧眉一挑,“怎么叫异想天开?”
“大炎与湭鄞莫鞯氏盟约交好,血脉相连,怎能认可他的仇敌部落?莫鞯氏现下派密使前来求援,也是量准了我朝必能拨兵相助吧。”
“好个‘血脉相连’。”孙昧似笑非笑重复道。
一旁丁启牧却不认同:“当下兵部吃紧,我朝出兵夹击鞊罕,必牵动西线兵力,鞊罕若也撤挪西线前来抵抗,岂不是两厢成全了贺贼,教他渔翁得利?”
圆脸的闻之接语道:“鞊罕已然调遣大将赫布楞前往望兴关!这是摆明了重心东移,要与我大炎硬碰硬啊,若逼得他与贺贼化敌为盟,两线推进,那我朝西北两线皆危矣。”
“那赫布楞风传乃是贺贼克星,西线打得贺兵节节败退,鞊罕如今却偏将他东调,这步可是耐人寻味。”
“可若拉拢承认他鞊罕,我朝岂不是加倍损耗,又要供养另一国胡人?”鹰钩鼻争论到酣处,说得十分露骨,“上头与莫鞯难交代不说,我大炎还经得住多少掘地三尺的盘剥搜刮?!”
孙昧撚须不语,眯眼听着众人评辩,突然点名座下那个看着心不在焉的:“管逢疏?”
管临脑中稀乱,满心都是家事纷扰,听到呼唤才忙打起精神参与,本来这些时政朝策他平时闲来探讨思量,自有一番见解,此刻听到旁人议论,却独觉“供养”二字分为刺耳——今上若非以供养湭鄞为使命负担,又怎会容许那董家上下在我泱泱大炎祸乱朝纲,为非作歹?
当下便脱口回道:“上头与莫鞯能否交代,何干全炎万万百姓之事?”
此语一出,满席静了一瞬。孙昧胡须一动,若带哂笑反问道:“大炎四十几年打根儿上受此牵制,自我不察,倒似唯你独醒?”
“炎朝周氏天下嫡血相承,根基何止四十余年?”管临平声应答。
那上座老者撂杯擡头,孙昧似向其交换了一抹眼色,手指闲叩着席桌,笑而不语。
鹰钩鼻见两句惊人语似得学博赏识认可,也大胆接道:“若今胡妃生的再接来,相承的怕是亦没几滴‘嫡’血了。”
当今圣上即位八年,仍只有胡地同携归来的贵嫔生有的那一个皇子,若此子终被立储,来日大炎皇帝身上确是没剩几分汉族血脉了。
此话无错,众人却皆不再接言,议论国事朝政尚属文人常举,私下谈及立储却是为臣禁忌。圆脸见状,主动打破话语落地的尴尬,带头向学博敬茶。
孙昧这才笑笑向身旁人让请道:“与郭大人同席,哪还有我领茶的份?你们请郭大人赏脸吧。”
那上座老者闻之举起杯,只淡淡抿了一口。
在座四位后生,只有丁启牧知晓其人身份,见老师已不欲隐瞒,便低声向另三人解惑道,此乃正是龙图阁直学士、当朝中书舍人郭大人!
圆脸与鹰钩鼻顿呈如雷贯耳受宠若惊状。管临席间心猿意马,神色始终淡淡,却也一闻此说双眼立睁,心头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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