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憎会(一)(1/2)
怨憎会(一)
“亲王乘够了凉,便与我等回吧。”
龙神卫一路奔袭紧追,终于将劫走周瑶逃窜的一干人马逼围至西岳山巅,去无可去,死侍奋力抵挡护主,终究寡不敌众,被层层缴下,独余周瑶挟质退在崖边,手里一把短刃,抵在臂中管临颈上。
奉公主活擒孟亲王、务必保得管大人无恙之命,龙神卫不敢妄动,只得缓下恭言相劝,试寻转机。
隔着一蜿涧流,另一边山头便是才越过的芒州郊野,周瑶回头望了望脚下陡立峭壁与无底深涧,凄然笑道:“纵有一死,也该魂归孟地去。”
“亲王!”龙神卫们神色紧张,眼见周瑶有同归于尽的意思,领头的暗下一个手势,示意伺机扑上。
周瑶侧眼一瞥管临,只觉其微微点了下头,忽发狠双眼一闭,扯着人质一道,向后跌去——
耳畔疾风来不及呼啸出一个真切,就被与冰凉涧水的巨大碰击声淹没,二人被冲开。管临熟练屏息着任由跌力将自己降沉,待势缓才发力游起至水面,一睁眼却见旁侧水花纷乱,不远处周瑶正垂死扑腾挣扎着,他竟不谙水性!朝之游去,未及出手相救,只听扑通扑通一片凫水声,多个赤膊男子四面八方游来,围起托拽着周瑶与管临,划向岸边去。
上岸后被背起狂奔,越过乱石杂草,忽而一黑进了山洞。周瑶已是奄奄一息,被放平后狂压胸腹,终于压吐出一腔积水来。管临分明半点没呛到,也伏地作狂咳状。
周遭赤膊男子守着他二人状况,生怕死了,待见已救活过来,顿持绳来缚绑,手上边绑着,一人左看看右看看,向同伴低声说起叽里呱啦的夷话。
周瑶鬼门关里走一遭,呛得神智未完全恢复,隐约耳听此言,迷迷糊糊开口接道:“哪个是周瑶你都认不得?约吉怎么会用你这种废物?”
那夷人汉话不全懂,但骂人词却个个耳熟精通,一听废物二字,怒目竖起,一举臂强拎立起虚弱的周瑶,一掌拍向洞壁,抽出腰后软鞭,拉开挥将而去。
“住手!”
一声喝令自岩洞深处传来。那夷人闻声瞬一收力,软鞭一个螺旋叠,返折了回来。
周瑶被重掌暴拍加对壁一撞,只觉五脏俱碎,扶壁俯下狂咳,呕着残余积水又带出几丝肺血。耳中听到洞内脚步声临近,也不望去,直背对着咳到肝肠寸断。
那洞内来人伫立不前,日光钻过洞口乱石,斑斑绰绰打在一张清涟无瑕的脸上,霎如流彩拂过璞玉,月霜映照菡萏。
一旁地上被绑着的管临不禁心叹,亏得一路听闻坊间诸多传说,怎竟无一提及此人容貌逆天?
“好久不见。”
周瑶开口声音颤弱几不可闻,缓缓转过身来。
约吉眼中星辉一闪,冷然如塑像般的出尘神色几乎一瞬间散架,遥望许久,终慢步来到周瑶身前,将自己身披的瓦拉脱下,裹牢瑟瑟发抖的眼前人,轻手将他额前湿溻的一缕乱发拨开,仔仔细细生怕错认地端详着,直端详到心魂深处。
一抹梦幻般的笑容含势待展,却突而自将扼止。约吉猛擡起手——响天震地,一个耳光奉上。
周瑶整整被掀了个转,跌撑在身后石壁上才没晃倒下去,自用肩臂抹开嘴角牙血,侧擡起半边五指印痕,脸上全无在意挂着个痴笑:“气力又见长了。”
约吉张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佩缀的蜜蜡缨络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轻颤,别过头去,一眼看到被绑缚的管临,一腔气力终于恶狠狠吼出:“他是谁?”
“你留他一条活口,关键时可保我性命,”周瑶气若游丝回道,“他是大炎公主心尖上的人。”
约吉冷眸转回:“你们姓周家的,哪个有心?”
周瑶靠着洞壁缓缓滑坐下,一身湿衫沾满污泥,看着狼狈又脆弱,“阿吉,你害我太惨了。”
“呵,你惨,”约吉冷冷发笑,“你得了王位,仇人死绝,只剩下所有人把你当神一样供着,不都正是你一直要的吗?”
周瑶无力摇头:“我没要。”
“你没要?”约吉急火冲眼,直直盯着周瑶道:“你受封袭王那天,我就在人群里,跟他们一样仰望着你,你眼睛又红又肿,从头到尾一副不得已的样子——呵,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我。你不惨,你太欢喜了,我一眼就看得出,所有卢斐岛的日子加起来,都比不上你那一天真心的得意欢喜。”
“又说气话,怎么能比呢?”周瑶轻声反驳,无限嗔怨地看着对方,“阿吉,你不知道,那一日我悔了。我是说过恨他们,恨他冷落母亲,恨他从来没正眼看过我,恨他们从小一个个欺负我,羞辱我,甚至……可是阿吉你终究还不懂,我恨,但这就是亲人,当他们都不在了,我才发觉自己一点都不欢喜,普天之下再无一个血亲,我是谁?从此我谁都不是。”
约吉一耳就听得出此番话背后意图:“果然是你!没人逼你承认,人都是我自己要杀的,我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想让谁死就谁死——向你孟亲王邀功吗?你想太多了,跟你不一样,别人怎么看我,我根本不在乎。”
周瑶不承认也不反驳,看看洞内洞外强壮威武的夷人,一个个严阵以待虔诚恭肃地守着他们的大王首领,不禁感慨:“你比我当年畅想得更强大,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暗为你自豪,这就是你的命,阿吉,你注定有通天的本事。”
一层酸涩罩上约吉一刻也没调转过的目光,他摇了下头,望着周瑶一字一句道:“我没有通天的本事。”
周瑶迎着对面的眼神耽迷许久,突轻声叹问:“你见过祈儿祮儿有多像你吗?”
约吉眉峰一震:“你知道?”
周瑶苦笑:“自周迁死后,我再未与她过,你布了那么多耳目在我身侧,竟连这点都不知吗?她当初寻死被救下不肯说明缘由,直至发现有了身孕再也遮掩不住。是我劝她生下再论,我只是不信,你竟至于亲自来害她?”
一旁管临讶异望向周瑶,不仅暗叹疑似惊天绿帽子戴得这般心平气和,更惊先父名讳张嘴就来,父慈子爱装都不想装了。
约吉不见歉忱羞愧,轻描淡写回道:“我高兴害谁就害谁,你不就想当孤家寡人吗,我成全你。”
“可祈儿呢?你连自己亲生骨肉都杀,你是人吗?”
“不是!”愈被质问,约吉神情愈见狠戾,“你当作是自己孩子那副怜惜慈爱的样子,教我恶心!我等不及日后揭开彻底击垮你,先杀一个练手。”
周瑶难以置信望去,这张绝美容颜后是一脑子彻头彻尾的不可理喻,他搜肠刮肚无言以对,只能用一声声哭似的干笑回溯这连串荒诞的惨剧,终于仿佛认命地垂下头,幽幽叹道:“你却故意留下那一个,难道只因为我名他为‘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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