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力(2/2)
管临过去一把接回:“野菜?粉丝?这是人参、蛤蚧、燕窝!往后你去菜场听书可别提自己哪来的,开口都丢尽全琴州人。”
小闻不以为耻,还咯咯笑:“我哪认得这些。”
管临拎着这一袋子“菜”,出门左转右拐才出一刻钟,便到了大丞寺前绣巷。这回搬家住得近多了。
天气骤冷,秋冬交替,迟栏身体愈加不好。一早起来便觉恹恹,早饭过后一直歪在榻上,针线也懒得拿起。
“木如,你表弟来了。”同住的绣女法容门前高喊,迟栏起身迎出。
一见气色,管临便知二姐状况甚为不佳。急先将所带拿出,也顾不得身子骨只能慢慢调养的道理,病急乱投医恨不得现煎现服立竿见影。
迟栏见这一大袋中皆是昂贵补品,个头成色都罕见上佳,却似随意大把抓来那么简陋混装在一起,便觉诧异:“逢疏你哪里得来的?这可不是寻常能买到的。”越看越狐疑,“哪来那么多钱买这些?”
管临见问也不瞒:“二姐放心,是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如此阔绰?”
这朋友便是陆星川。
自那日勾栏中会面,管临依他的计谋主动去与吴三儿私语给跟梢的人瞧见,不仅果然摆脱了那些个跟屁虫,更离间了吴三与盯梢背后主使人——大致也猜得是谁——管临便知这位陆星川非同小可,大有来头。
这陆星川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借晚弦街附近几个相熟酒保留话邀相会面,管临与他只当是君子之交,对各自身份不明不白,假装不闻不问,每见只品江湖,论时事,抒心境,竟也聊得颇为投机。
上次管临无意中叹起一位亲眷病重,陆星川称他有个专治的方子,下回托酒保递来。不想管临收到一看,竟是这些个。这真金白银都买不到的大补特补,哪里算是方子?
可一想到对二姐状况绝对大有裨益,也顾不得那许多,便不客气收下带来了,先当记下这笔人情。
迟栏听罢,但觉不妥:“这陆公子底细不明,哪能收受他这么贵重的东西?”
管临却有着直觉上的信任:“以陆星川的举止气度,东西来路应是正当,这人情来日我有机会报还他就是。至于底细……二姐可知京中哪个官侯权贵之家有能对得上号的人物?”
迟栏细思来,摇摇头:“记不起有哪家姓陆,想是这几年的京中新贵也未可知。”
不管是新贵旧贵,几次见面听陆星川言谈立场,管临常觉与自己不谋而合,他暗地设计离间吴家与董家,管临虽是被动参与,待后知后觉却深感庆幸,懵懂间成就了一件自己想做却无从下手的事,更觉同仇敌忾而心照不宣。
聊了会日常闲事,管临看看屋外正在清扫院子的法容,不由向迟栏近了近,压低声音道:“二姐,我今思来一件事,当初董党诬告竹西君私通贺王,可是从竹西君建议联贺抗胡的上疏中挑的刺?”
迟栏闻此也自然跟着低声:“你怎知?”
“最近西边新起的鞊罕部落强悍凶猛,将贺王打得节节败退,战线直逼进丘泯山边境,如今也有奏荐联贺抗胡的声音,我只是想到,若依此便扣上个谋叛的罪名,很似董党所为。”
“原本如此,父亲当年被定罪从琴州押回,起初就由歪曲文字本意起,捕风捉影,无中生有,此乃董浚嶂对付政敌的一贯所为,要说也并不意外。但后来真正致命的——”迟栏深叹一口气,“却是翻出了所谓父亲与贺王多年的往来书信证据,其时间内容与当初战局形势完全吻合,按此指控,父亲竟多年为贺贼的内应,一直暗将朝廷机密私传于那头……简直是异想天开,血口喷人!”
管临恍然,原来这才是以往二姐未详谈透露、孙昧也曾讳莫如深的“实锤”。
迟栏激愤道:“荒谬!以其所谓证据,竟追溯到父亲自入仕以来便是居心不轨,暗营此道。而事实是父亲从低微小官做起,当初根本无从接触内阁机密,除非翰林中我祖父授意——因而董党的指向,便是我迟家世代皆为暗藏的反贼,当九族连坐,以儆天下……”
迟栏一激动,急火冲心,又咳起来。管临忙欲帮拍背,迟栏却一擡手抓定其臂,擡头道:“逢疏,你可信?”
管临面色严肃:“我不信。”
迟栏似得安慰地点点头,放松手指,掏帕抹了抹才咳震出的碎泪。
“二姐,我定要寻机复查此事,还迟氏清白于天下。”
迟栏擡头细看眼前人,当年孩童时便是这般眉宇沉静,神色平和,话难得喊响说满,一旦开口却便掷地有声,眼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与坚定。这早已不是当年琴州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大人了,他悉心入微又顶天立地,与自己无有亲缘却胜似亲人。
“逢疏,知道为何听你被点进了中书省,二姐尤为欣慰吗?”
“为何?”
“如今任中书舍人的郭少晗,便是当初派邵战护送我等离京的神秘要人。”迟栏今日畅所欲言,再无保留,“你可记得当初在琴州,你和妙妙攀树去顽,正逢有人来通知朝中即将有乱,劝父亲躲避逃亡?”
“记得。”清晰如昨。
“那正是其二弟郭少昀。郭大人素来为官谨慎,独来独往,轻易不发言语,以往在朝中与我迟家并未有深交。父亲倒是与从商的郭二伯一见如故更为投缘,郭二伯走南闯北,父亲流放期间常与相见。但危急时刻,却正是郭大人心怀公正,不忍见董党残害忠良,屡屡暗中相助,说与我迟家有救命之恩不为过。你来日若真查得当初案情端倪,可与商讨求助,郭大人绝为可信任之人。”
管临见院中法容撂帚走来,不再接语,只朝二姐点点头。
法容手叩了叩本就敞着的房门,笑呵呵道:“木如今儿也不倦了,跟小表弟总有说不完的话。眼看饭点了,说好今中午去粥铺,表弟同去罢?还是我买来家里吃?”
管临一听起身:“正好我该走了,午后还当差。二姐快去午饭罢,三餐可要按时吃,莫对付。”
迟栏见要走,想起什么,喊管临等候片刻,奔回内间去,转眼挎了件簇新的皮毛氅衣出来。这大氅内里狐貍毛,外层鸦青锦缎上飞着精绣的鹤纹,一看便是迟栏亲自手笔。
“京中冬季天寒,不比南方,这氅衣要穿的。”
管临见这用了一整张狐貍皮定是造价不菲,那一针针绣出的花纹更是耗费多少体力心力,如何也不肯收。
两方推来推去,迟栏叹道:“我这日日务绣,为人绣了百十件想必都不止,如何连自己弟弟倒穿不着一件?”
管临见迟栏眼中叹息闪过,“弟弟”一语双关,心下也觉一酸,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