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1/2)
卜算子
“东边的海味南边的湖鲜,现京中最兴的乳饮羊、紫苏鱼、鹌子羹,样样都有,客官今来点甚么?”
“酱焖肘,可有?”
“这您问着了,一看就是懂行人!”饭时未到,店中客少,小二逮住一个能说话的嘴不停,“咱望杏楼的酱焖肘可是全京一绝,只老炎京人才知晓!不是我说,要不是今儿过节晚上有贵客宴席,后厨还真轻易不备这道。客官有口福了,这就喊给您先焖上份,好菜不怕等,这道可要耐心等上会儿。”
管临点点头,加了西京笋和卤花生各一小碟,摆明慢等不急。
“酒的话,老样子?”
“对。”
小二又话痨发作:“客官您喜好烈酒,不妨试试新到的揽乾坤,这西域酒懂的都说更带劲儿,烈度可不输信马归。”
“信马归就好,一盅。”
“得嘞,信马归一盅!这就给您上,今儿还没开袋过。”
京中物样丰富,选择太多,惯得人人常日逐新弃旧,不亦乐乎。这当年想必盛行过,在遥远南方酒楼中曾卖到天价、让人把自己浑身上下翻个底朝天来拼的胡地酒,如今已是鲜人问津。
好在酒价倒低廉了许多,穷书生今也摆得起阔——
管临照例给自己斟一杯茶,一盅信马归却置在旁位前,只望不喝。
春日嵩高阳,秋夜清洛阴。
花开共谁看,酒熟共谁斟? 1)
入口的是茶,竟喝出了几分醉意。
茶过三巡,冒着腾腾赤气的酱焖肘登场上桌。明明一直惯食清淡,这浓油赤酱的做法今时吃来,不知为何也觉妥帖了,细将品味三五箸,朵颐的是珍馐,落咽的却是往事。
“好香!公子,这边……什么菜刚出锅的呢好香!”
“落英,勿盯人吃食。”
一声压低的少年嗓音传来,管临一擡头,却恰恰与那训诫不让别人盯的撞了个对视。
好一双清波朗目。
只此瞬间一瞥,对方转过头去,阔步迈进望杏楼,寻一空桌坐下。
从侧影看,此少年不过十六七岁,一袭浅碧箭袖袍衫,勾勒出的身量还略显单薄,大喇喇的架势却摆得泰然自若。人已落座,腰背挺得没见半丝松懈,缠绕发髻的巾帻余出长长的飘带,堆搭在一边肩上,若隐若现出一段同样笔笔直的白皙脖颈。
同行叫落英的少女亦是束袖装扮,发饰简洁,面容娇憨可爱,却也腰间别着一柄剑。
江湖人士。管临粗粗揣测,收目光回来继续专心吃菜。
两人落座,那落英仍不住往这边十里飘香的酱焖肘偷瞄来,少年看透了她的心思,却道:“点些速战速决的为好。”
落英连忙称是,眼神弱弱地缩了回去。
接近饭时,食客纷至沓来,才还闲得磨牙的小二里外忙得已是脚不沾地。
街上突不知打哪冒出一个瞎眼算命的,看上去年迈体衰,衣衫破旧,腿脚亦不太利索,许是听闻此间颇人多热闹,便探动着手中竹杖,缓缓朝望杏楼移来。
落英一见这算命的,似乎认识,双眼一闪,便要召唤,却被身旁少年一声低语止住。
算命的颤巍巍迈入堂中,小二忙中擡头一见,嬉笑道:“冯老瞎,半月不见,还当你嗝屁了呢。”
算命的头转向声音方向,一咧嘴露出一口里出外进的残齿:“早说过我还死在你后头,你该烧香盼我活长些。”
“啊呸!”小二啐道,脸上却没有一丝怒色,反而随手倒了杯茶递到其手上,“喝口水你再胡诌,你这张嘴,都怕你挣不出饭钱。”
冯老瞎嘿嘿一笑,也不推辞,接过杯摸了一凳边缘坐下,慢歇慢饮。
就这会功夫,又进来三个男子,样貌穿戴皆寻常,但身型都颇壮硕,神情显得过分警觉。
三人寻一靠墙空桌坐下,互相不热络也不交谈,只总是若有无意地看向那算命的。
这三人看起来本无甚惊奇,但他们的到来,却让那桌上的少年二人感到极度不安——管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微妙。
落英瞟眼看那三人,眼里忧色瞬间加重。那少年倒并不怎么看去,却全身挺得更直了,直到有些僵硬。
“天怕乌云地怕荒,人怕老弱树怕伤。忠臣最怕君不正,子孝最怕父不良。草怕严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挡……”
冯老瞎喝足了茶,起身开始吆喝,京中酒肆中常有外来卖艺卖花的,帮跑腿揽妓的,三教九流众人倒见惯不怪。
半天也没人应和,竹杖哒哒哒轻点着地,冯老瞎一步步超那少年和落英方向移去。
落英整个人仿佛被吹足了气,紧张得端起了肩,越临近越不敢直视这算命的,眼睛向下滴溜溜地转,搭在凳沿上的手不自觉蜷曲了起来。
一丝欲断欲爆、却不易被外界感知的紧绷气息,坐在最靠外的管临暗将一切尽收眼底。只见那少年虽也似抗拒着冯老瞎的临近,却不动声色,桌下暗暗擡手,在落英蜷曲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下。
淡定,有我呢。
——管临似乎在这一拍中读出了此番意味。
一瞬间,洪荒之力莫名作祟,他感到自己好似被某人附体,生发出难以抑制的管闲事冲动。
也来不及闹清是非曲直来龙去脉,管临突开口嚷道:“冯老瞎,前我让你瞧的八字,测好了没有。”
算命的被喊住了脚步,循着声来处头一顿,翻动白瞳,脸上现出些许迷惑。靠墙桌那三人也目光暗暗刷来。
“说好的乞巧节前与我,寻你几次,都不见踪影。”管临语气忿忿。
冯老瞎并未显得恍然大悟,但市井行走,来者是客,许是自己年迈,某桩小事转眼忘了也不一定,便脸上浮现出迎合,调转方向,又朝门口这边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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