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营营(2/2)
愈说愈激动,起身踱步,四处张望道:“我今便要打个野味,回去找人按炎京的法烧来,且让你好好领略乐在何处。”
管临只笑看他上蹿下跳,自己倚树乘凉,乐得清闲。
迟阶向林间巡视野物一番未果,又盯上那一泊活水,脱鞋挽裳,踩进水中寻起鱼来。循着那水流渐行渐远,隐于林后不见人影许久,忽又听得一阵疾步声,其人踏水而归,兴奋嚷道:“猜我发现了什么?来来。”拉起管临便朝那方奔去。
随他奔至目及水穷处,只见山壁突削,水声骤疾,伸头向下张望,竟是飞流直下形成一湍急瀑布。
管临道:“想来是雨季水盛,平日不过是涓涓细流。”
“这不算稀奇,”迟阶寻起一石块,走至峭壁上沿欲寻角度向瀑流砸之,“稀奇的是这个。”
脱手掷出,那石块初在水面砸出一丝涟漪,终随激流翻滚,落下隐没不见。
管临不明其意。迟阶解释道:“曾有一道仙教我此法,遇瀑布以石试之,若激起水流呈泛白浪,只是寻常瀑布;若激起呈青绿,便知水后有仙洞,可往探之。”
管临如听鬼怪奇谈,只当他又是信口胡编。迟阶却煞有介事,直说当年曾与道仙亲身探究。
“便真有仙洞又如何?”管临让步道,“你难道寻进去修仙?”
“修仙做甚?寻宝啊!”迟阶一惊一乍回道,“此等奇洞,定是藏宝的大好去处,若能被我探险寻得一二,岂不是此生无忧?”
异想天开,不知又是装癫还是卖傻,管临只不与他胡言帮衬,从峭壁退回到缓流边,俯身撩水拭臂,以解炎热。
迟阶却犹留在原地呆看瀑布,自言自语琢磨着如何去到那臆想中的水帘仙洞:“自此沿流滑下,显是不行,只会弹开坠落;若从下方攀爬,却又逆不过水流势沉。想是最好有一绳索,自上荡来……”边想着边擡头四望,寻哪里可缚固一绳索。
管临见他独自念念叨叨,执着痴相倒有几分可爱,又搭言道:“你身居炎京闹市,究竟哪里得到这些奇遇?听起来似世外仙人。”
迟阶闻此终步回到溪边,与他正经答来:“这三年随我爹四处流放,外人觉是颠沛流离背井离乡,于我倒却是悠游四方,大开眼界。此道仙为我爹于西陵山结识,已九十有三,眼不花须不白,日行百里,健步如飞,说是世外仙人也不为过。”
说着沿溪畔坐倒,双脚犹伸在溪中取凉,继续道:“西域美女你可见过?临近陵州地带,城城皆寻常可见,虽亦随城民着汉服,倒是远远见身段便知是异域绝色……”
管临暗中笑过,却只问:“贺王地界也去得?”
“那自然去不得,毕竟我等是炎臣,流放也流不到他地界去。只可惜……”迟阶思之怅惋道,“他贺王陵州挡在其中,截断了多少西域美女入炎之路……”
听出来了,怨念得很。
“还去过哪里印象犹深的?”管临转问。
“康州,蕃族地界。”迟阶又不觉瘫躺下,直将悠游奇遇样样忆来,“以我如此铜墙铁壁健壮身躯,去到那里竟是攀个土坡便能要命,高山气薄寻常汉民恐怕皆难适应,想来他日若与吐蕃交恶,定须设法引其下得低地一战,才有胜算。”
“孟亲王地界呢?夷族芒州,可曾去过?”管临只将平日仅得听闻、不得亲见的神秘地界一一问来。
“呃……”迟阶略一犹疑,实没去过,但决意乘兴现编,“当然去过!四季百花盛开之地。话说这夷族,民风开放糜烂,全天下独一份。”
“哦?此话怎讲?”
迟阶只将道听途说混同自行想象随口编来:“在夷地,男女不分,有怪诞医术专营此道,男可变女,女亦可变男,只遂自愿。于日常婚配上,也可自行选择,男男婚嫁蔚然成风,女女相守亦不罕见。”
管临听此,已知他是胡诌八扯,犹不揭穿他,逗问道:“如此不分,若初见一人,如何得知他究竟是男是女?”
“夷地炎热,着装清简,一眼便知啊!”迟阶未被问倒,又继续编道,“这夷地终年盛夏,繁花似锦,俯首皆是。因而当地人便以花为绢,日日只将鲜花串连成衣,遮住要紧处,便可出门了。”
管临简直被他奇崛的想像力打败,忍笑不语,听他继续发挥。
迟阶又突来灵感道:“话说有一天啊,有个男子穿着鲜花衣衫睡去,醒来发现花瓣嵌入肌肤,浣之不净,担心染疾,便去求医。大夫闻得他诉求,即令他躺下,稍忍片刻便可无忧。男子依之躺倒,只觉一阵疼痛昏去,醒来后竟发现——自己变成了女子。”
“为何?”管临虽知他编,实被故事吸引。
“因为——”迟阶忍住爆笑,将谜底一字一句揭来:“他说:帮我将那花儿拿去。大夫便依令,帮他将‘那话|儿’拿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迟阶将自己讲到绝倒。管临亦笑到险些背过气去,向后跌躺在草地上,又控制着自己莫为此污言秽谈笑得太过豪放——知他不正经,不知不正经到如此令人发指!
两人足足爆笑了半刻钟,才渐渐平息下来。
面天背草,眼见云舒云卷,只觉如此日光,多得一刻皆是天赐。
迟阶突向天幽幽道:“此等云游四海,与你赤脚郎中之愿可相吻合?”
管临不语。
迟阶自答道:“说来你倒可当个家医,想想啊……还可兼挑担!搬书!你如今被我锤炼得已体格大增,这些力气活也干得,不嫌弃。便雇你做个家医,随我爷三个走南闯北去——供你鞋穿,不用赤脚。”
管临仍不语。
迟阶畅想无限,终翻身朝来笑道:“再说气大了。将我遗世独立谦谦如玉的小舅公当个担夫可还行?”
说着伸手拍在管临袖子上,以示玩笑,莫可气恼。
管临只朝他笑笑,转头看天,心中乱云飞渡。
半晌无声,只听溪溅蝉鸣。忽闻重重鼻息,侧头一看,想是张牙舞爪这许久着实折腾倦了,迟阶耷头闭目,已见周公。管临见他赤脚还浸在溪中,只恐着凉,便欲起身扶出。
却在起动刹那,被压在袖上那手重重攥住手臂。管临惊回看去,再确认其人状况,只见眼未睁、头未正、息未乱,实是睡着的。再挣扎想动,却只被那手攥牢更紧。
许是刚睡过去便做了什么噩梦,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睡着也有这般惊恐时。
管临抑住自己莫名擂鼓的心跳,为之解释道。又重新倚草躺下,任由己臂留在原处,感受到对方手上传来的每丝温热。
仰头复望向天,一只苍鹰飞过,跃向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