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手劄第八十八页(1/2)
第88章 手劄第八十八页
元旦过后, 时羡去了一趟布谷鸟,找前台要到了李老师的住址。
过了晚饭的点, 她带着送给李老师和她小孩的礼物敲响李老师的家门。
片刻,铁门开了一道间隙,间隙中露出李老师逆在屋内暗光下的半张脸。
见是时羡,她稍许愣怔后,还没等时羡开口便语速飞快地说:“你快走。”
屋内光线太暗,时羡没瞧清李老师脸上略显慌张的神情,单纯以为李老师是觉得她不打招呼就突然找上门来感到被冒犯了,正要开口解释:“李老师……”
李老师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来推搡她,嗓音小到杳不可闻:“他还在家, 你半小时后再来。”
也不管她有没有听清,“啪”地一下把门关上。
门不隔音,时羡能模糊听见屋内的对话。
一道粗厚男声在问:“谁?”
李老师:“送外卖的, 送错地了。”
“还以为你老相好找过来了。”
“你!你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时羡越听眉毛皱得越紧, 听了几句话后没再继续听下去, 往上爬了半层楼, 在楼梯拐角处等着。
没到半小时。
李老师家的门就被打开, 走出来一个面目带着几分凶意, 身材魁梧壮实, 留着极短寸头的男人。
男人也不怕被邻居责怪没素质,“哐当”一下用力甩上铁门,巨大的声响震得时羡耳鸣一瞬。
他没察觉到有道隐晦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他身上, 嘴里咬着根烟,双手插兜, 痞里痞气地下楼。
那对裹在紧身棉衣里的胳膊看起来粗实强壮。
时羡难以想象他一拳揍到细胳膊细腿的李老师身上,她会有多疼, 他这体型,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压在身下施暴,而她压根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承受。
时羡嫌恶地撇开视线,靠着贴满小广告的灰白墙壁上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男人应该彻底离去后,下楼,再次拍响那扇干净得不染一丝层灰的铁门。
这次开门的是个小男孩。
身子瘦小,肤色白净,五官秀气,细看之下有几分李老师的影子,他只看时羡一眼,就低眼垂眉地侧身:“姐姐好,您进来吧,我妈妈洗脸去了。”
刚说完这句话,李老师就从洗手间出来,眉毛和鬓角还湿着,脸上笑容勉强,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时老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李老师,还有这位帅气的小男孩。”
时羡笑着点了点头,又弯腰揉揉小男孩头发软乎乎的脑袋,把拎在手里的两个礼袋都递给他。
礼袋里装着送给李老师的一套护肤品和一件芭蕾舞服,以及送给小男孩的小玩具和学习用具。
小男孩神色喏喏,瞅了一眼自己的妈妈,见她应允后才双手把礼袋接过来,鞠躬道了句谢。
又看见妈妈拿着杯子准备给时羡泡茶,连忙跑过去,帮她泡好茶双手端过来放在时羡面前。
时羡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他才六七岁的年纪,却不像其他同龄男孩一样闹腾顽皮。
刚刚那些行为举止中透露着一股超乎年龄,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懂事。
没人和他说话,他就垂眼沉默,时羡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个小孩子的鲜活和生机。
李老师拍拍小男孩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他就明白妈妈这是什么意思,然后自觉回房待着。
只不过客厅里的两个大人都没注意到,他把房间的门开了一道很细的缝,他侧耳倾听着。
时羡捧着热茶暖手,眼神落在李老师身上。
她穿着厚衣服,内搭是高领的,时羡看不到她除脸庞以为的任何一寸肌肤,她脸上瞧着没伤口,只是眼圈微红,想必刚刚去洗手间洗脸是因为哭过。
时羡没开门见山向李老师讲明来意:“听布谷鸟的老师说,你辞职了?李老师,你班里那群小孩天天跟新老师提起你呢。”
“没办法啊。”
李老师无奈道,声音很轻:“我家那个男人总觉得我在外面有人,不让我出去工作,非逼得我辞掉它。”
时羡不禁蹙眉。
她模糊想起在布谷鸟茶水间曾听几位老师说过,李老师一家三口全靠李老师一个女人养活,那现在……
李老师猜到时羡心里在想什么,苦笑一声:“他不务正业,这不,又打牌去了。他又不让我去工作,我不工作就没收入,这段时间都是靠娘家人接济。”
“小孩还有半年就要读小学,学费都没个着落,他一点都不担心,也不担心我们娘俩会不会有一天饿死在家里,他只在意自己在牌桌上有没有赢钱。”
打牌,家暴。
时羡不自禁地屏息。
时忠国以前也是打牌搓麻将爱好者,后来逐步演变成了赌博,然后由此从家暴者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李老师现在正在经历徐曼丽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她已经把和徐曼丽一样的人生轨迹行至了三分之二。
而他们的孩子,那个被教养得很好,乖巧懂事的小男孩,极有可能会变成第二个时羡。
时羡不愿意身边发生这样的事情。
家暴和施暴的那一方,应该永远被钉在法律的耻辱柱上,而受害者不该不甘地屈服于暴力之下,不能也不敢反抗,只能无可奈何地承受痛苦与伤害。
时羡蓦地握住李老师交叠的双手,感受到了她的颤抖,也感受到了她手心手背的冰冷。
“李老师,你离开这吧,离开那个男人,带着孩子走,我会帮你的,帮你和他离婚。”
“离不了。”
李老师表情纠结过后,抽回手,垂下眼睑:“我曾向他提过离婚,他把我打到医院去了。”
“我报过好几次警,警察都以家庭矛盾为由让我们自己协调。”
“每报完一次警,他就打我打得越狠,然后我就不敢再提离婚这两个字了,我不想再挨打了……”
“刚开始打我的时候,我跑到娘家去哭,我说要和他离婚,我妈不准。”
“她觉得离婚丢人,亲戚朋友会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没教养好女儿的,让我忍一忍。”
“又跟我说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心里会有创伤,让我为了孩子将就着把这日子给过下去。”
李老师的一字一句,让时羡想到了徐曼丽,徐曼丽当初不离婚除了时忠国死不要脸地不答应和威胁,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孩子会让母亲感到幸福。
同样,也是困住母亲的枷锁。
时羡深深呼吸,语气很重地跟李老师说:“你为了自己的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纯粹地为自己想一下,为自己活一次?”
“我、我有想过的……但是……”
好像这话戳到了李老师心里的某个点,她倏地双手捂住脸,眼眶里汹涌而出的泪,从指缝溢出。
压抑长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倾卸,心中高高筑起的那道城墙塌成了废墟。
哽咽让她的话语断断续续:
“他死都不让我离、离婚,我之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算了,不去管父母和孩子……”
“我趁着他不在把行李都收拾好了,但孩子只要一叫我妈妈,我就舍不得走。”
“就会想起孩子很久以前许的生日愿望是……爸爸妈妈永远在、在一起。”
时羡抽出纸巾细致地为她擦泪。
擦完后很认真地告诉她:“如果孩子知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走,那他一定非常后悔他曾在你想离开的时候叫你妈妈,一定非常非常后悔他曾许过那个生日愿望。”
时羡目光恍惚起来,声音似低喃:“如果当初我知道我妈妈是因为我才不选择跟我那个家暴的爸爸离婚从而导致她最后被逼得跳楼死在我面前,那么我一定会跟我妈妈说——”
“你不要为了我不离婚。”
她语气停顿一瞬,继而看着李老师的泪眼,一字一句道:“你要为了你自己去离婚。”
李老师神色怔怔然地望着时羡。
时羡轻笑一下:“我想,如果你的孩子知道你被爸爸这样欺负,他也会这样跟你说的。”
李老师默不作声,耷拉着红肿的眼皮,双手搭在膝上,坐在沙发上的安静模样,和小男孩如出一辙。
时羡从包里掏出两张名片,那张素白的是她的,黑金的那张是闻氏集团律师团的。
闻宴每年花大手笔养的精英律师团队绝不是拿钱混日子的。
只要李老师起诉离婚,他们能妥善帮她解决好诉讼过程中的一切问题。
名片放在茶几上,时羡两指压着,将它们缓缓移到李老师面前:“李老师,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联系我,半夜也可以打给我,我随时都在。”
李老师仍旧沉默。
时羡柔和地问:“如果你离婚成功,顺利摆脱了他,那愿意来我的机构当教培老师吗?教残疾学者跳优雅的芭蕾舞。”
李老师盯着那两张名片看,眼也不眨。
跟在发呆一样。
好久,她才似如梦初醒般,神情微动,拾起那两张名片,用力捏在手心里,捏得名片起了团团褶皱。
她不住地点头:“可以让我想想吗?”
自言自语般地说:“让我想想……想想……”
……
李老师去洗手间洗脸,时羡原本要离开的,起身后突然被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小男孩抓住手。
她狐疑道:“嗯?怎么啦?”
小男孩不作声,捏住她的几根手指头,带着她朝房间走去,门一关上,他就仰头落起泪来。
一边擦掉眼泪一边无声地哭。
“姐姐。”小男孩偏头避开时羡为他擦泪的袖口,怕弄脏她衣服,他猛地一吸鼻子,声线含着哭腔地恳求,“你可不可以带妈妈走。”
时羡抚他脸颊的手一顿。
小男孩继续哽咽道:“我不用她管的,你叫她放、放心离开,爸爸只会骂我,不会打、打我的……就算打我也没关系,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不怕的。”
“只要妈妈不再被他打就行。”
时羡蹲下,呼吸很轻:“你知道你爸爸……”
小男孩重重地点头:“我知道爸爸总是打妈妈。”
“爸爸只要一生气,妈妈就会把我关在房间里,我在房间里听到爸爸在骂她,在打她。”
“每次过了好久,妈妈才将我放出来,我问她的脸为什么是青的,她跟我说这是她化的妆。”
“她自己是骗子,就以为我是傻子吗?别人化完妆都是美美的,只有她是丑丑的。”
“姐姐,你带妈妈离开这里吧,叫她以后都不要回来了,只要记得想我就行。”
他才六、七岁,本该玩汽车模型、奥特曼卡片的稚嫩年龄,却跑过来跟时羡说,他不怕挨打,也不怕妈妈离开他。
他只要妈妈以后不再挨打,只要妈妈以后记得想念他就行。
时羡把泪流满面却拼命抑制哭声的小男孩搂进怀里,只说:“哭吧,哭吧,别憋着。”
“哭完后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李老师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碰见时羡从孩子房里出来,时羡指指房门,摸摸鼻子:“随便问了他几句他的学习情况。”
李老师“噢”了声,神情有些骄傲地说:“他学习成绩还不错,很自觉,都不用我管,现在在提前预习一年级的书本。”
时羡点头,见时间也不早了,便告别离开。
她离开后,李老师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张名片,放在大腿上抚平,眼也不眨地看着。
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眼睛不再红通通的小男孩,从房间里脚步轻轻地走出来,蹲在李老师面前,小手搭在她胳膊上,仰着和她很相像的脸蛋,唤:“妈妈。”
李老师回神,温柔地看向自己的孩子:“嗯?”
小男孩声音小得细弱蚊蝇,他问:“离婚就是你和爸爸两个人分开吗?”
李老师蹙眉,担心他是不是听到自己和时羡的聊天了,下一秒,她的想法被验证。
小男孩紧接着说:“那妈妈,你和爸爸去离婚吧。”
“你不要为了我不离婚,你要为了你自己去离婚。”
—
时忠国的后事姜爱莲不许旁人插手,她一个年迈的老人也不能操劳。
时羡虽然怕她出事,但也不愿意回去给时忠国送终,最后这事落在闻宴身上。
没有时羡在身边的男人稳重沉着,既能好好安抚好姜爱莲失控的情绪,也能把时忠国的后事料理妥当,也止住了街坊邻居在宴席上对时羡不来参加亲生父亲丧礼的非议。
丧礼结束,闻宴请人把卫生收拾好。
又检查老屋每个房间的灯泡有没有损坏,电器能否正常使用,医药急救物品有没有备齐,热水是否畅通,门前安装的摄像头能不能用……坏了的他换好修好,缺了的他都补齐全。
做完这一切后,他关掉已经疲惫不堪入睡了的姜爱莲卧室里的灯,回之江。
天快亮时,到达公寓。
时羡给他留了一盏客厅的小灯。
闻宴在门缝底下无光的卧室门口止停脚步,单手提着衬衫衣领低头嗅嗅。
在宴席上他喝了点酒,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酒味。
他原本从不吸烟,但有年龄稍大的长辈给他递了几只烟过来。
这不是商业酒会,他在这些有可能是时羡的长辈面前不能逞他闻总的威风。
于是,他把烟接过来应付般地吸了几口。
不知道是心理作祟还是什么原因,闻宴觉得那刺鼻难闻的烟臭味要将他腌入味了。
他高中曾无意听时羡跟班上女同学说过不喜欢自己另一半吸烟,她觉得烟味难闻。
闻宴皱眉,轻啧一声。
恐怕今晚时羡不让他上床了。
闻宴在客卧浴室洗了半小时的澡,刷了十多分钟的牙,觉得身上的味道都被沐浴露盖住后,上床将酣然入梦的时羡抱在怀里。
时羡睡眠一向浅,迷迷糊糊转醒过来,眼皮半阖着问:“这么晚赶回来?”
闻宴亲她额头:“嗯。”
“太辛苦了,你怎么不在那儿歇一晚?”
闻宴亲她鼻子:“要回来给你暖床。”
“我自己把床都暖好了。”
闻宴亲她嘴唇:“好乖,时小羡。”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