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手劄第三十二页(2/2)
从她复读那年开始。
什么都在发生变化。
不再有车接送。
因为家里条件不允许。
晚上走路的时候,也很安静。
因为身边再没有一个叫闻宴的少年,愿意认真耐心地听她讲那些在学校里听来的各种八卦,还时不时应几句。
放假的时候,她都是闷在房里。
除非需要出去买东西,几乎不出去玩耍逛街,更不要说很晚才回来,因为家里有个身体不好的奶奶需要照顾。
闻宴声音凉凉地说:“看来像今晚这样的夜路,你走得还不少。”
时羡回神,她眨了下眼,回道:“夜路倒是经常走,但像今晚这样的事情我以前没遇到过,这次是个意外。”
“所以下次还要走?”
“……以后晚上我打车。”
“时羡,你有没有点安全常识?”
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把闻宴这枚炸弹给点燃了。
男人眉眼有些躁意,声音又冷又沉,时羡猜测,大概是因为今天他被人揍了,所以心情格外的不爽。
“高中读书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晚上一个人少走夜路,就算要走也不要进那些偏僻没灯的巷子,当时你说你记住了,都记哪去了?嗯?你告诉我,时羡。”
时羡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想要张嘴说话又插不上嘴,无奈之下她只能保持沉默,等他把怒气发泄完。
她忽然心绪晃神地想——
她认识闻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说话声音这么大,情绪也略显失控的样子,相同的,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与人打架。与他往日里的沉稳、冷隽和淡漠截然不同。
倏地。
“闻宴,我想问你个问题。”时羡侧头,望着闻宴的眼睛,表情认真地截停他的话头:“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啊?”
闻宴神情一僵,很快恢复如常。
转瞬之间,时羡在他眼底看不到一丝波澜,在他脸上看不到一点情绪,短暂几秒时间,他又成了那个不动如山的男人。
闻宴扯唇笑了一声,极为短促,听不出什么意味。
照他的德行来讲,时羡觉得这声笑,极有可能是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但她觉得自己这次真没说错。
闻宴应该就是在担心她,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出来。
驾驶室开车的中年师傅乐呵呵道:“小姑娘,你才听出来啊,你男朋友就是在担心你咧!虽然他脾气躁了点,但讲的话却没错,你以后晚上尽量少去那种没人的地方,要注意一下安全咧!”
“好的叔叔。”
时羡在为她好的大人面前一向温顺,她点头乖巧应下,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摇头:“他不是……”
开车师傅听而不闻,从车内后视镜瞄了几下闻宴,告诉他经验:“小伙子,你既然担心你女朋友就直接说出来撒,态度也要软一点,表情也不能这么凶,要先哄哄她再讲道理,不然女朋友要被你吓跑的咧!”
“哄、哄?”
闻宴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时羡脸上,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刻意,这两个字被他拖着调子,又尾音上扬地说出来。
时羡张唇,刚想跟开车师傅说,她既不是闻宴的女朋友,闻宴也不是她的男朋友这个事实,车就停了下来。
闻宴曲指轻敲两声车门把手,他侧着唇角旁没有青紫的那面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看她:“到了,下车。”
“噢,好。”
闻宴打开车门,下了车也没等她,径直朝前走着,时羡想跟师傅说的话最后也没时间说。
她跟师傅道了声谢,急急忙忙下车,又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小跑着过去追上闻宴的脚步。
时羡眼神打量周遭。
这里好像是之江市最出名的别墅区,价格高昂得吓死人,她之前在网上刷到过,一栋起码也要用亿元来做单位,不仅配备私家高尔夫,还有面积辽阔的漂亮花园。
时羡又想起来了,她被姜妍灌醉那晚,闻宴带她来过这,这是他家。
这次又没问过她意见,又带她来了。
闻宴走得不快,知道时羡在自己身后,便又将步子放慢,听到她呼吸又变得急喘之后,眼神看着前方的路,嘴里却在无声地轻叹。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
没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
高中每次早操围着操场跑两圈之后,回教室都要他扯着她的衣袖拉她才能走得动,总是被徐骁这个体育委员嘲笑——
“你身体素质好差!跑个800米就累得需要闻哥拉你,还不速速锻炼起来,是准备以后跑完步就直接倒地睡觉?”
时羡根本不在意。
她每次一被徐骁嘲笑,就指着他说:“锻炼没有,要命一条。而且这不是还有我们闻宴闻同学嘛,他会拉我的。”
闻宴又想到上次小区电梯出故障。
她爬几楼就靠着扶梯不断喘气,担心他取笑,又偷偷给自己打气,鼓励完自己之后,继续跟在他身后慢慢地爬。
闻宴觉得自己唇角好像扬了起来,牵扯着他脸上的伤口在作痛,他克制地将唇线抿得平直,而后停下来。
时羡差点撞到他的背,她及时刹住脚步,疑惑问道:“怎么不走了,闻总?是找不到家的位置了吗?”
闻宴声音不冷不淡:“怕你累得再多走几步就要倒我家门口了,到时候碰瓷我。”
“……”
她身体也没这么脆弱吧,道德也没这么败坏吧,自己走累了想歇息就把锅往她身上推,时羡想反驳,却在看到他脸上、唇角边的青紫伤痕时,最终作罢。
闻宴今天对她不爽她就暂且受着吧。
因为她,他脸被打成了这样,又顶着一张这样伤痕累累的脸走了一路,而且明天能不能去上班、赴约都是个问题,心里对她有气也是正常的。
不知道被衣服遮挡住的那具身体有没有受什么伤。
或许伤了,或许很痛,但他自尊心强,没表现出来。
时羡越想,心里越歉疚,看着闻宴的眼神里充满了自责和惭愧。
踌躇一下,她轻声问:“疼吗?”
像是觉得自己幻听了般,闻宴神色忽地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初。
他比时羡高很多,在时羡面前向来都是垂睨着眼。
此时却耷拉着肩膀,微弯着颈,指腹贴在嘴角边那块破皮出血的位置,他什么话也没回答时羡,只是轻“嘶”一声。
又牙齿抵住那块结了血痂的唇肉,重重咬下去,尖锐的刺痛之后,血珠冒了出来。
他不甚在意地拭去。
“怎么又出血了?”时羡凑上来,对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会不会是牙齿被他们打得松动了,你痛不痛啊,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男人黑发微乱,额前碎发遮住些许眉眼,眼眸和眼睫乌黑似漆,面容是冷白的,却布着零散几道青紫痕迹,颇为碍眼。
但,确实像盛意所说。
莫名的,带着那么一点破碎的美感。
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时羡唾弃自己,她摒弃杂念,说:“闻宴,我们应该去医院的,我去包扎一下手,你被他们……打成这样子,应该住几天院。”
“家里有医生。”
看她又生龙活虎起来,不用再休息了,闻宴说:“走吧,让医生看看你手以后还能不能用。”
难怪不去医院,而是带她来这,原来有家庭医生。
时羡跟在他身后,模仿他寡淡的语气:“走吧,让医生看看你牙齿是不是要掉了。”
—
家庭医生是个中年男人,时羡正被他隔着医用手套握着手腕,在用生理盐水将伤口里的沙粒冲洗干净。
即使他动作再轻、再柔,生理盐水还是刺激得时羡眼冒泪花,像是在伤口上敷了一层盐巴,手心在辣辣地痛。
咬牙忍过去之后,医生又给她消了下毒,最后倒水让她吞了两粒消炎药:“好了,这几天手避免沾水,饮食也要清淡些。”
“谢谢。”
医生出去之后,发现闻宴站在门口,向他轻轻点头之后,提着医药箱离开。
时羡坐在床沿,低着头看那只被纱布缠绕起来的手,没注意到门口的闻宴。
她在想。
要不要去看看闻宴,毕竟是因为她而受的伤。
而闻宴在想。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表面倔强,心里柔软,让他只需要看一眼,心里某块地方好似陷落下去般。
时小羡确实蠢。
明明自己痛得快要哭出来了,却擡头不错眼地看着他,表情认真地问他疼不疼。
无聊起来,时羡开始打量房内。
这间房间装修摆设都很温馨,带着褶皱花边的白色窗帘,床上四件套是淡蓝色的,地板上还铺着薄绒地毯,精致的落地灯安静立在角落里。
和她上次睡的那间色彩单调的客房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这间房是谁的。
时羡只是好奇了一下,就没再细想,她起身准备去找闻宴,结果看到要找的人就双手环胸站在门口,望着她。
应该是洗了个澡,他换了身睡衣,头发有几分湿,脸上涂了药,脖子上也贴了创可贴。
好像没什么大碍,时羡放心了。
“今晚还要回去?”闻宴开口,“我送你。”
他澡都洗好了,时羡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而且太晚了,沉思片刻,她问道,“闻总,你可以让我借宿一晚吗?”
“这房是我叫人刚收拾出来的,你就睡这吧。”
他又变得很好说话去了,时羡笑了一下:“谢谢。”
忽然沉默下来。
时羡觉得气氛莫名有些不自在,她刚想说话,闻宴开口打破了这份可怕的寂静,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在车上……我很抱歉。”
态度有些差,所以抱歉。
声音大了点,所以抱歉。
让你吓到了,所以抱歉。
时羡理解他因为受伤了,所以心情不好:“没关系,闻总。”
闻宴只是轻“嗯”一声。
时羡又说:“那晚安?”
这次,闻宴没有说话。
门最终被合上。
男人眼睑低敛,站在原地没有动。
片刻之后,他牵动唇角,声音低低地。
“时小羡。”
“晚安安。”
不知道为什么闻宴家会有尚未拆封的新睡衣,时羡举手右手艰难地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准备上床睡觉时,门被敲响两声。
是王姨,时羡还记得她。
她手里拿着一瓶像是药水一样的瓶子,说:“小姑娘,小宴叫我来替你上药。”
“王姨,我手已经上过药了。”
王姨笑道:“你肩膀应该还没上过吧。”
时羡一愣,侧头低眼看向自己肩膀,左边肩头确实有片青紫,在睡衣领口处时隐时现。
——是当时被其中一个社会大哥用力抓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