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十八（2/2）

宛情仙人的计划理论上没有漏洞，普通凡人绝对不可能从冥界中出来，哪怕是云朝辞也并不是毫发无伤全须全尾地出来。形神俱灭的传闻并不是开开玩笑，那里是真的能吞噬神魂的地方。但是……

“关于这点我还要感谢你。”云朝辞看着面前宛情仙人的脸，“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你给予了远超过凡人的，坚固的神魂。”

“还是说你已经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才特意选择了酆落作为我的葬身之所？”

云朝辞微微歪了下头。

“真可惜。”他的声音虽然轻，但却让对面的人听的一清二楚，“你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跌进酆落崖的时候，云朝辞其实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在空中坠落的时候，脑海中只有两件事情，一件是对贺沐雨的愧疚与思念。凤凰有涅槃的机会，如果他还能活着出去，贺沐雨就不能算死亡。另一件事，就是对罪魁祸首的仇恨。

他看的分明，他的手腕上，原本如鲜血般浓厚的因果线却在他掉下的时刻，变成了如夜空的黑色。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果的帐算的很清楚。哪怕这个人没有直接动手，云朝辞手腕上的因果线也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

对方到底是有多怨恨他？多么希望他能消失，非要选择酆落，想要抹杀他在世间的一切存在，甚至连轮回再世的机会都不愿意恩赐。

云朝辞不明白，但他只是觉得他哪怕再不甘，现在也已经无能为力。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粉身碎骨的命运。

但是感受到的并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熊熊的烈火。火焰在酆落崖底蔓延着，力求吞噬着每一个落入冥界的灵魂。

造成的并不是身体上的伤害，而是对神魂深处的灼烧。在酆落崖中带着的每一秒，云朝辞都能感受到来自灵魂的痛苦。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停止心跳，失血过多，不会再感受到疼痛。但云朝辞现如今已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火焰只会不知疲倦地继续燃烧下去，直至磨灭云朝辞的全部。

但是冥界也并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对于无辜闯入的活人，它也会大发慈悲地降下考验，只要通过，就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由十八层地狱组成的冥界，只要从底部一层一层地爬上去，就能够回到崖顶。但是每一层都有各有各自的惩罚，唯有心智坚定者才能通过。

但哪怕云朝辞已经很努力了，也还是会失去一些东西。

被锯刀从中间劈开，感受自己的身体被分成两段。被石磨压扁碾碎成肉酱，肉/体的各个部分被混杂在一起。无穷无尽地受到烈火灼烧的煎熬，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的解脱之日。一刀刀砍在自己身上的凌迟之刑，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刮下，生命在逐渐流失，但自己反抗不能。被关在牢狱之中无人应答，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黑暗之中甚至看不见自己，绝望的尖叫声也被困在原地，丝毫传不出去。被困在鲜血组成的水池之中，看着血漫过头顶，血腥味让他想要张开口呕吐，却让更多的血涌进了自己体内，眼前猩红一片。被放进臼中如舂米般捣碎，感受骨头被活生生敲碎的痛楚。脖颈和巨石以绳索相连，在水中哪怕被勒的窒息，但还是想抓住绳索当作救命稻草，却又看见无情的斧头砍断了连接着的绳子，希望在眼前被打碎，茫然的自己最终沉入水底。万人践踏于头顶之上，想要伸手抵抗，却看着自己的双手被燃烧成灰烬。像炸串一样地被送入油锅，眼睁睁地看着皮肉被烧焦成黑块。待在冰山上被冻的瑟瑟发抖，但是四周却到处都没有可以取暖的衣物。踩着刀尖一步步地爬上山顶，身体都遍体鳞伤。抱着被烧的通红的铜柱，想要脱身，却发现自己的手都已经和铜柱黏在一起。像上锅蒸包子一样的被放在蒸笼中，看着周围蒸汽缭绕，四处敲响墙壁却找不到出口。镜子回放着自己生前死后的痛苦，逼迫自己欣赏，也一遍遍提醒着自己重要之事。手指甲被一根根剥下，连带着心脏传来剧痛，看着剪刀再逐一剪下指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变得光秃。撬开嘴被铁钳夹住舌头活生生拔下，有时候并不会快速地结束，而是刻意延长这个过程，对神智造成更大的冲击，能看到自己的舌头被拉的足足有原先三倍长。

每一层的期限，是一百年。在这百年间，需要一次一次反反复复地遭受这些折磨，没有可以休憩的时刻，连合眼都不被允许。

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针对神魂的刑罚。直接从魂魄上传来的痛苦让云朝辞无法逃离。如果放弃抵抗，会不会让痛苦结束地更早一点呢？

对活人过于严苛的，连仙人都望而却步、不敢靠近的冥界，却选择把入口放在人间。

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神魂就在这样的打磨之间逐渐变得不堪一击，一碰即碎。无穷无尽的折磨让人变得已经不再是人。承受不住的人就在此魂飞魄散，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再拥有。哪怕熬过一层，想到这么可怕的地狱在前方还有十七层，勇气就已经被耗尽，疲惫的只想早日结束。无尽的痛苦会压倒每一个人的脊梁。

在痛苦的海洋之中，云朝辞感觉自己就像风暴中的一叶扁舟，找不到归宿。

他的脑海已经不容许他再记住更多的东西，哪怕拼了命地扛下来，也要留下点什么，作为离开这层地狱的代价。

所以神魂也变得支离破碎。

云朝辞只能跟自己强调，唯有两件事情不可以忘记。

一是贺沐雨。最重要的家人，被无辜牵连到的沐雨。云朝辞发誓自己一定要出去，也唯有自己出去，才有再次见到贺沐雨的机会。

世间唯有爱与恨最为强烈。

爱的记忆，只能记住贺沐雨一个人。

恨的记忆，他盯着自己手上的因果线，沉重的黑色的因果线一直往上延申着，到他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天上。

在痛苦中，唯有贺沐雨与仇恨能让云朝辞保持一丝清醒。

破碎的神魂承载不了更多的记忆，痛苦几乎已经要把云朝辞压垮了。所以除了重要的事物，其他的他都舍弃了。

不论是幼年中留有一点印象的母亲，在组织里受到过的折磨，潇寒派对他们痛下杀手的过程，和君之楷的三次相遇。第一次的化妖山，墨与白和太极一样融为一体；第二次的洵州城，充斥着恶意的罪行；第三次的秘境，前辈讲述出的自己和无情道的故事。和君之楷一起去潇寒派的经历也好，度过的时间也好，君之楷给他写的请函也好，最后在酆落崖上被凝白剑刺入胸膛的痛楚也好，他已经全都忘记了。

不论是爱也好，还是恨也好，都没有君之楷的一席之地。

在地狱中受过的痛苦催生出了后来的云朝辞，虽然回到人世，甚至看着还尚且完好。可他的心早已经变得残破不堪，哪怕强行拼凑在一起，也无法回到原来。

他回来之后的使命，其一是沐雨的涅槃，这件事情已经完成。

其二就是，完成自己的复仇。

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复仇之鬼，唯有仇敌的头颅，才能平息他心中燃烧着的烈火。

而此刻云朝辞的剑直指着前方的人，他手腕上黑得刺眼的因果线缠绕在宛情仙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