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姓埋名(2/2)
晋军摇了摇头:“他没必要承担这些。”
晋军挑好了影蝶回去的路上没有再遇见逸风。
他们再次实验了几轮。
此时距离他们刚搬进荣和厂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试验再次成功了。
团队设计的成果一共三个,都分别兜在三个人手里。在所有人坐上回校的列车时,晋军、欧文、指导老师等三人先后买了去往妖界的票,走的正是逸风那支军队打下的商道。
他看到了在关卡驻守姿态挺拔英姿勃发的逸风。
晋军为他深深地感到骄傲,但晋军没有喊他,只是在停站的列车车窗里默默地注视他。
还不到时候。
本来士兵不打算上列车内的,但这时有个贩卖东西的小贩闯上来,逸风眉头一皱就追上来将那顽皮的小贩拎了下去。
晋军的心从来没有跳得那么快,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脏病。
同一个车厢。
那是他们阔别七年最近的距离。
晋军藏在口罩下的嘴唇微微颤抖,想喊他的名字,想告诉他实验成功了,但是没有喊出来。
逸风。
逸风。
七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掀动晋军的情绪。
逸风警惕地环视了一眼车厢,目光扫过晋军。
没有认出来。
晋军的心沉入深渊。
是的,自己可老许多,自己三十多岁了。
逸风转身下车。
晋军的口罩上缘湿润了。
他流泪了。
相逢对面不相识的痛苦啊。逸风真的就不认得自己了吗?
列车即将开动。晋军静静凝望着关卡前那英俊潇洒的身影,视线一直没有明朗过,总是带着热泪。
七年啊。
你是我余生的憧憬和欢喜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会在你不远处用力地行走,怀揣你的坚守,隔着一片人海牵紧双手。与其踯躅于悬崖,不如举步一跃成沧海.......”
他们年少时的情话在一瞬间复活,挤掉严肃正规的公式在晋军心头蜂拥而上。
逸风,你不认得我了吗?
逸风看到车窗上有那一双安静而闪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深邃,却因饱含泪水而在边境的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这么一双满怀热忱的眼睛之上,是丝丝发白的头发,是一时间展不开的眉心。
他心头一顿。
士兵们受伤不得已离开他们热爱的土地和岗位时也会有这样深情的目光。
那人却是看着他的。
难道他是在借自己怀念什么吗?
这片土地有太多的生离死别,逸风也就任由他这么看着了。
两人隔着不同高度的车窗相望。
逸风的目光在自己都不经意的时候变得温柔,掠过那人些许斑白的头发,那锁着苦难经历的眉头,那坚定的刚毅的眼睛。
列车即将开动之前,逸风猛得一个激灵,飞快地冲向那节车厢。那人再也冷静不下来,站起身按着车窗。
逸风拉开外套,从衣服里拿出那条项链举在太阳底下给他看。
泪水从那人脸上滚落。
是晋军!
是晋军!
啊!真的是他!!
停车!!停车!!!
不行,不能扰乱秩序。
晋军飞快绕了几个字在草稿纸上,按在车窗上。
“安全”
是跟他报平安的安全,是让他注意安全的安全。
是晋军的笔迹。不会认错的。
逸风无声地点头,终于在徒劳的追逐中停了下来,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
他终究追不上这趟列车的。
晋军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他们一定会再见的。
手术在前线战争吸引注意力之后得以安全完成,晋军被匆匆护送离开金三角回到荣和厂收拾东西。他看到过去七年的稿纸还很是恍惚,无论是关于逸风的事情还是关于做手术的事情。
他出去之后第一件事是跟主席要逸风的联系方式,结果因为逸风的部队在清扫战场,恢复联系的事情再次不了了之,但晋军比之前更显得不急不躁,不知道是这几年的心理素质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还是他相信出来之后必定有机会再见的。
在一次学术会议上,高层要求他们讲述技术的渊源。晋军应邀前往,去到的时候看到了负责安全的士兵们。
果不其然,在学术结束后,老师将他们介绍给领导人以及相关国防的高层将士。
“殿下,这位就是这项项目的负责人晋军。”老师说。
两人相望,皆是微微一笑。
“你好。”
“你好。”
他们握住彼此的手,没说初次相识多多指教之类的话。
“你们认识?”介绍人终于察觉那抹笑容里透着相逢的庆幸。
时间久得连知道他们认识的人都不在身边了。
“有幸认识过。”逸风道,“我负责这里的安全,不方便聊太久,你们慢慢聊。”
在所有人退场时,逸风没有随大部队撤离,只身一人坐在人影愈渐稀疏的讲台下等待着。
晋军也没有随团队撤离,在车边折了回来。
晋军朝逸风招了招手,逸风朝他走去。两人不远不近地穿过宽敞的演讲厅。
主席带着几个年轻人在那里补充一些以后的注意事项,忽然看见这么半生不熟的一幕便隔空喊了一声:“学弟,那个就是晋军啊,你愣什么不跟上去。”
就你知道!
晋军颇是埋怨地回头看了主席一眼。
逸风只是笑了笑,淡定地跟他出去。
外面下了雨,晋军把手里的伞递给了逸风。逸风顺水推舟地没有打开自己的伞,反而替他撑起伞。
两人终于走到一把伞的距离里。
他们好似变得生分了,晋军都不知道要怎么打开话题,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变得这么严肃,大概是跟实验打太多的交道。
他们还有什么共同话题呢?
“你过得还好吗?”逸风问。
要怎么跟他讲自己找到了那位叛徒?要怎么跟他讲自己在实验室里不分昼夜?要怎么跟他讲自己的病痛?要怎么跟他讲实验的挫败和狂喜?
“还好,你呢?”晋军心生害怕,害怕好不容易相认之后就是遗憾。
“还行。”
晋军不能理解在天山上举手可摘星的夜晚,不能理解天山上子弹如流星的凶险,不知道他胸口里还藏着一颗弹片,不知道他右腿膝盖打了钢钉。
这些又怎么说呢?
逸风走得很近朝他肩膀伸手的时候,晋军下意识地往旁边走开了一点。
在过去的许多个日子,晋军都是这样避免与别人产生身体接触的。在推开的一瞬间他后悔了,因为身边的人是逸风,而不是其他的甲乙丙丁。
逸风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便顺从地缩了回去。
晋军:“不是,我.......”
“我明白,不要紧的。”逸风在雨夜里给他一个爽朗的、宽容的微笑,“我们再重新认识。”
晋军从善如流地点头。
“对不起,给我一点时间。”晋军道。
逸风送他到一辆车旁,替他开门:“没什么对不起的。我的车,给你准备的副驾。”
晋军微笑起来:“这些年应该不少女孩子吃你这套。”
“这倒没有。”
“有人追过你吗,或者,你追的别人?”晋军拉住要转身走去驾驶座的逸风。
逸风折回来,用伞挡住打开的车门不让雨淋进去。
他眼睛的笑意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变得深沉:“你想听实话?”
“是。”
“有。既有人追过我,我也追过别人。”逸风吐字清晰地说。
晋军心里狠狠一颤,放开了逸风的胳膊:“雨大,赶紧关门。”
逸风帮他把门关上,自己回到驾驶座。
身上的水汽在车内空气里沉闷地发酵着。
逸风可以透过身边的窗户观察到晋军的脸色。
晋军神色平静,只是少了刚才的拘谨和眼里的亮光。
逸风等他再问,他却什么也不问了。他静静地靠在窗边凝视着挡风玻璃前方。
此时外面是下夜班的高峰期,车子上道之后堵在路上像蜗牛一样艰难前行。
这段路变化太大,晋军只有来开会时才来过一次,也提不出绕路的好建议。他自知自己与这个世界已经脱离。
一个白了头发的、没有活力的、脱轨的.......青壮年,说是中年也不为过。
晋军说:“就近找个酒店停车就行。”
是的,这是他与团队分开的第一个晚上,没有自己的住所,要住酒店。
逸风摇了摇头:“就近的酒店没什么好的,我带你去个舒适的酒店。”
“会比荣和厂和荆棘地更难住?”晋军道。
“这倒不会!”逸风爽朗地笑着,“原来你们选址在荣和厂啊,倒不会比荣和厂更难住!”
晋军:“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什么?”
“我们的关系。”晋军道,“我可以做你很好的老师,很好的学长,搭档,帮手,朋友......但是我,你看我,我已经.......变化得太大了。”
“好吧。”逸风好好将他打量一番,又忍不住笑,“我重新确认了一下,还是喜欢。”
晋军笑了:“你真混账啊。”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讲什么啊,你才混账。”
晋军笑着沉思了片刻,目光停在他脸上:
“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够熟的话.......你也可以拿钱讨好我。”
“哈哈哈哈。”逸风实在受不了他这股正经中带点贱嗖嗖的劲儿了。
“我也喜欢一些小动物,比如天妇罗炸虾,炸鸡,烤鸭.......”晋军道,“我在教你怎么追我啊,你笑什么。”
逸风笑得厉害,他从副驾里抽出一本画册,里面有他这些年画下的冰川湖泊潮起潮落、瓦房篝火和大地荒漠,里面有他的战友,有他自己,还有没有参与进来的穿着军装的晋军——从前同在军校集训,逸风牢牢记得他穿着军装的样子。有些惨烈的画面,画中众人神色悲痛,画中的晋军也一样。
逸风说:“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只觉得你外貌有些变化,感觉还是那样熟悉,我总觉得这些年我们从来没有分离。你呢?”
“闲暇时我常常看着从前的景色。我的生命再往前走,我的知识在增长,我的记忆好像只有二十岁之前,听见故人的嬉笑打闹,看见你们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直起腰拿起试管,弯下腰放下试管,炼的是我无知无觉的七年,被回忆虚影簇拥着的七年。只要你们也看得见我搭理我,我就能张口跟你们说话——呐,突然有一天晚上,你的影子从对面走过来,跟我说‘你好’,我也就说‘你好’。天知道,我们从未分别。但是!我眼前的人影可没有被什么女孩子追过!聊着聊着我心里咯噔一下!”
“哈哈哈哈哈!”逸风变得爱笑很多,晋军不知道那是他找到了记忆中温暖安全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