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2/2)
周舒瑾这个大忙人,电话24小时待机的。
贺昭拧了一下门,门在里面反锁了,忙吩咐:“开门,开门!快!”
这会儿怎么会反锁
侍从听他紧张的语调,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忙去找陈浩要周公子房门的钥匙。
贺昭等不及了,偏偏这房门是刀枪不入的牢固,他只得掏出口袋里的一块连着铁丝的木板,用铁丝量了一下门锁的模板,沾了他的指纹得出密码,在木板上咔咔裁出钥匙模板连带密码一同打开了他的房门,径直奔向浴室,满目沾满鲜血的碎玻璃让他丧失了判断能力。
花洒的温水一直开着,带着周舒瑾的血从他脚底滑过。
陈浩慌忙跑上来,只见贺先生双目赤红地抱着吐水咳嗽着的周公子,用手抹开黏在他额头上的头发,反复看了几次包扎好的手腕,目光痛苦而充满恐惧。
这瞬间他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不要!周舒瑾,不要!啊”
苍白如纸人的周舒瑾低声说了句什么。
贺昭问:“冷冷不冷?”
周舒瑾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满目悲伤地看着他。
贺昭慢慢拼凑起他零碎的字眼。
周舒瑾说——
“为什么救我?放过我好不好。”
贺昭伤心不已。
周舒瑾看起来平易近人,高朋满座,朋友们听说他有困难纷纷都劝解他谅解他,同时也感受到他心里疑虑重重,有几个能走进他心里
周舒瑾始终没有对贺昭完全敞开心扉,贺昭对他的好让他绝望中感受到缥缈的温暖,使他不肯放手又无法抓住,什么要共度一生的话也不过是想留住一点珍贵的温暖。
周舒瑾在他面前也强撑不起来了,开始发烧做噩梦,病倒在床上整天地睡着。
热闹的房子一时安静下来,没人来跳舞唱歌了,仆人走动也放轻脚步。
这种安静让人心尖发慌,好像被全世界都忘了。
贺昭看着月光下他的睡颜,一次一次替他抚开额前的碎发。
为什么他们都会渐渐变得越来越多疑,然后在可怕的阴影中走向极端?武叔是这样,父亲是从一开始就给他危险的感觉,周舒瑾也在不停的猜忌和怀疑中变得越来越暴躁抑郁。
黑市里的规矩向来是后来人踏着前人的尸骨,所以他们在数不清的陷阱和背叛中疑虑重重
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这样——这个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更希望周舒瑾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贺昭间或听见周舒瑾在做梦中深深叹一口气,似乎也嫌弃周遭太冷清。贺昭便找出他床底下的录像,本打算放些影片热闹一下,没想到里面是周舒瑾那些朋友们录给他的以前的生活。
录像带上是久违而熟悉的赌场,人们起哄说贺先生要输了。周舒瑾脸上带着几份宠溺的笑,从一张桌站起身来到另一张赌桌前轻轻松松地抱着贺昭,也不急着教打牌——“你们就好好享受吧,我要教他大把时间教他!下次你们可就占不到便宜了。你说是吗,贺先生看我看着我,我可比你的麻将重要不是吗?”
周舒瑾一边引得自己笑而不语地望向他,一边偷偷伸手替他将麻将扔出去。
贺昭看着影像里自己青涩的面容,看着那时春风得意的周舒瑾,恍如隔世。
窗边安全着陆一只扇动翅膀的纸飞机,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雪白的影子灵敏地跳了进来。
贺昭好久不见这一身白色礼服行头的唐洢了。
唐洢听说周舒瑾出事就跟贺昭说了会回来。她静静来到周舒瑾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把他变回一只猫,然后坐在旁边变戏法一般拿出物件开始绣起一件差不多完工了的万福帕。
过了几分钟,那只猫慢慢爬起来抖抖耳朵,无意识地踩了踩枕头,在上面眯眼打盹。
贺昭伸手把它抱在怀里:“小姑,这样我喂药更难喂了。”
它伸着爪子玩了一下从唐洢手中垂下来的金色丝线,开始上牙咬。
“嘿,小猫咪不能这样淘气!”唐洢轻轻敲了一下它的爪子道,“这样好观察他情况怎么样。要不没点反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猫听她呵斥就停了一下,又开始抓来玩了。
唐洢将红底金丝的万福帕放在膝盖上,它跳下贺昭的怀抱在手帕
活泼的样子维持不久,它陷入昏睡。
唐洢用万福帕把它包起来抱到自己怀里,要点亮八方魂灯哼着小曲儿。
两人给他守光祈福。
“小姑,你是不是……”贺昭想问。
她神情专注而认真地往魂灯里吹药粉,打断了他的问题:“他在世上本就待久了,又跟小二做了交易折了岁数,怕是往后会流年不利。我给他添添寿。”
“拿我的添吧。”贺昭道。
“你一个同样做了交易的人,哪来的底气给人添寿!”唐洢瞪了他一眼,“他的劫难就是你,你能给他添什么寿。”
贺昭哑口无言。
唐洢只取了他一点血给周舒瑾,自己擅自收了半瓶做报酬。
“好好玩的猫啊。”唐洢不知从哪又拿出逗猫棒。
“唉。”贺昭瞧那猫挣扎站起要追过去,马上伸手抓住逗猫棒上的羽毛不给它看,“周舒瑾知道有人这么趁人之危地逗他,会暴跳如雷的。”
唐洢便露出狡黠的笑容:“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
“欸!不可!”贺昭抓着不放,“我可不包庇你。”
“好无聊啊你这人!”唐洢嘟囔道,抱着猫咪坐在旁边晃着腿唱着摇篮曲,打了个盹,直到平安天亮才潇洒离开。
周舒瑾好不容易醒来片刻。他在炉火旁里睁开眼的时候浑身轻松,暖洋洋的,懒洋洋的。
他的手被人抓着,他想抽出来但没有力气。
他扭头望着在床边睡着的贺昭竟有些眼眶发烫。
贺昭感受到动静很快擡起头,神色有些憔悴:“你想死,好,我退一万步让你死成了!我成什么人了!你让我怎么活!”
周舒瑾疲惫地闭上眼睛。
“我可能……”周舒瑾的话语折断在一半。
可能。
为情所困,自寻短见。
想不开。
冲动。
悲观。
绝望。
失落……
他什么也没说,贺昭睁大眼看着他,慢慢明白他隐而不言的话了。
他不想喝药,贺昭就跟医生多要了一份,喂周舒瑾喝一口,自己也喝一口。
周舒瑾知道药水不是给健康人喝的,没等他喝几口就不让他喝了,自己不得不乖乖服药。
“我们算什么?”周舒瑾在黑暗里问,细碎的月光投在他沉寂的眼里。
“我不知道。”贺昭回答,“我只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你的声音没有力气,好好睡一觉。”
周舒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笑了一声,轻轻的——像春风给湖面一个温柔的吻。
“或许有一天,你会后悔救了我。”周舒瑾轻声道。
贺昭:“你怎么自己想不开!”
周舒瑾靠在一边,脸色惨白地端详他容颜。
贺昭终于察觉到他的目光,心里慢慢沉了下去。他总算发现自己的存在给这个周公子带来多少负担了,初识的周公子多么风流倜傥高高在上,现在的周公子就有多么卑微狼狈。
“你不要这样。我们好聚好散。”
“我不想以我的生命威胁你,束缚你。我们自由选择,我有今天又不仅仅因为你。少自作多情。”周舒瑾支走贺昭,“我要给陈浩打个私人电话,你出去一下。”
贺昭只能起身往外走。
房间里只剩周舒瑾一个人在床上看着空白,他一遍遍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从前的事都没关系。
那通电话是否拨打出去,贺昭不得而知,端到周舒瑾房间里的饭菜几乎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
贺昭走进去,看见一道银色月光横亘在周舒瑾手上,他以为是刀子,扑过去抓住了虚空,摔倒在周舒瑾身边把人惊醒了。
“摔着了?”周舒瑾关切地朝他伸出手。
“没有。”他说,“饭菜不合口味?”
周舒瑾身上透着一种不愿交流的气息。
“你别这样!你跟我说话。”贺昭焦躁起来,“是哪里不好?”
“不是厨师的问题,我没有胃口。”
“要不要见见Miracle?他总有办法令你开心。或者是在和平客栈那位,你要见谁?我给你找来。”
“今天的报纸到了吗?拿一份过来给我吧。”
贺昭正要离开。
“贺昭。”周舒瑾轻声喊住他,可他回头时周舒瑾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贺昭给他带报纸回来,这群朋友很给力,把所见所闻都发布出去了,也给这儿争取了物资支援。
周舒瑾接报纸的时候握住了贺昭的手腕把他拉近:“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由于杂事烦心,贺昭时常不能开怀,脸上可以看出冷肃的模样。
“跟你父亲有点像,消瘦,淡漠……是不是太辛苦了?”
贺昭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移动,他看得很仔细生怕会忘掉似的。
贺昭不知哪里生来的抵抗情绪,心烦气躁把他推开:“你要休息了。别再要死要活的我就能轻松点了。”
周舒瑾的目光显而易见地暗淡下去:“我知道杂事繁多唯恐劳累到你,要送你回江南。你不肯。如果太累的话,我再给你安排行程,你也能轻松一点……”
贺昭打断他的话,失控地咆哮:“得了!不要再说了!你还要怎么样!你浑身是伤跟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失去意识就该知道我替你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什么都会知道!”
周舒瑾心头突然钝痛犹如万刃凌迟,越来越疼,身体忍不住发寒,让他在被子里就想缩起来。不过他只是安静地道歉,拿起报纸放到床头柜上,躺好。
贺昭愣了好久,发现周舒瑾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温顺,可自己还是越发对他不耐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是故意的。”贺昭握住他冰冷的手。
“诸事烦心。”周舒瑾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瑟缩着把手抽走放回被子里,“不要在意。”
贺昭像个雕塑一样在房间的黑暗处站了很久。
“我罪有应得。”周舒瑾微微一笑,“恭喜你,这次你完完全全胜利了。”
贺昭感觉有什么在心里塌陷下去。
这时候电话响了。
贺昭转过身接个电话,挂断电话后说:“我出去接个人。”
周舒瑾眺望着窗外洒落在满地残骸上的月色,无数岁月不同窗口眺望的景色一一从他脑海闪过。
像一帧帧浓缩着他生命的电影。
门静静开了。
“Have a good night?”身后传来一个绅士斯文的声音。
周舒瑾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欧文。
他后背背着小提琴和药箱,穿着简陋:“我亲爱的朋友。”
周舒瑾眼里放出光彩来:“你怎么来了!”
(外语)“这位先生说你身体不好,让我带上我哥哥的快乐和我的药箱来给你治病。”
“Miracle现如今还好吗?”
“他还好。跟人拳击的时候扭伤脚在家里待着哪都去不了。谁知道他是怎么把脚扭了的。”欧文说,“让我带一盒巧克力给他的月亮。他怕你吃得不够甜。”
“巧克力是苦的啊。”
“这不是原味巧克力,他特意调了牛奶和白糖自己做的巧克力。可不是非洲上的‘苦水’。他点了我一首歌,要我弹给你听。”欧文放下药箱,熟练地抱小提琴调好音准。他羞怯地笑笑,好像抱着新娘的新郎官似的,“比小时候生疏了些,最近有练,但还是不够好,你不要介意。”
周舒瑾看见他的腿有点抖,不免露出微笑。
贺昭默默站在门口看着周舒瑾脸上的微笑。他对年轻人往往是格外宽容亲切的。
舒缓的音乐飘得很远,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缓缓流淌着洗涤着人们的灵魂,像静谧山林在风中吐息着新鲜空气,像流水潺潺滋润着千万山岗,像春雨贵如油后万物复苏,像盛夏季节充满新鲜且愉悦的邂逅,像千千万万个人中彼此相视一笑的无间默契。
音乐声逐渐加快,叮叮咚咚绿树成荫,火伞高张赫赫炎炎。是最浓烈的爱意灼伤了爱人,甘之如饴。是最轰烈的欲望蒙蔽头脑,心照不宣。是最真诚的誓言刻在里程碑,永垂不朽。是最无畏的奔赴,冲锋陷阵。
音乐突然延缓无尽悲凉,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有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有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音色重沉起来,气势恢宏浩大,正如“背楚投江;气吞山河;知音未遇;弹琴空歌”。天凝地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望君慎重,望君珍重。
已近尾声,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冬秋夏春时光倒转,分合初识山花烂漫。
是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也在问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周舒瑾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