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1/2)
战事
周舒瑾很少再回白马园林,只有在忙碌麻痹的日常经过时停下来远远看一眼,好像就能看到贺昭神出鬼没地从里面走出来。
他又很清楚,那里上了锁即将拆除,锁的后面是恍如残骸般胡乱横搁的桌椅茶具碗——一如失去了源头滋养的美好回忆,在时间的虐待下瘦骨嶙峋。
无论他看与不看,疼痛都会在经过那座中式园林的瞬间冲破麻木,化作利爪一下一下抓着他的心窝一直抓得血迹斑斑。平日里难过总是阵阵隐痛像难以疗愈的旧伤,可触碰到某些旧物或者熟悉的场景,它就会忽然加重杀他个措手不及。
有朋友调侃他屋子里是不是闹鬼了,让他这样避之不及。
他只是笑,在那瞬间却徒然哑口无言。
金三角——这个云集了数不清长袖善舞的人精的地方爆发了武装战争。他们在争夺一本连具体名字都未肯暴露于众的禁书。
一群紫黑色蝴蝶如飓风一般从窗口钻入,连玻璃窗都被震得发抖。
有人从蝴蝶里走出来。
何瞿忽然来访:“周大金主好兴致。”
周舒瑾在他身上嗅到了某种危险且陌生的气息,硫磺的味道。
周舒瑾扭头看向面前的动态雕塑展览拿出十分淡定的勇气:“血奴的缺口不是贺昭一个人能填得上,国相这么执着地找他是另有所图?如果可以替代的话,我可以替他帮你们。同为影碟一族,相煎何太急”
面前是红白两条流畅的薄纱,在人工空气的作用下翩翩起舞,即将飘出去的时候又被气流吹了回去,交织纠缠,若即若离地在半空悬着翻滚着。
一如红酒一如牛奶般丝滑。
这就是伯努利原理下的浪漫。
“贺昭在哪?老夫子说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何瞿不买账,冷肃道。
“仗打得那么厉害,我怎么知道他流落到了哪里。我出来才几天,世道变得怎样我摸都还摸不着,你当真以为我有上天入海的本领事事俱到”周舒瑾的神色也冷了下来,声色俱厉地训他,“要赖就赖你自己打草惊蛇吧,办事不力还胆敢来责问我”
“周公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最好不要包庇这么一个人。”何瞿见他讲得似乎不假,只得拱手道了歉,“打扰了,国相派我来也是想看看您恢复得如何,还请您多多包涵,早日重振旗鼓。”
说罢他便识趣地走了。
周舒瑾仰望着这伯努利原理下的动态展览,听得脚步声消失了才用余光瞥了一下他扔在角落里的摄像眼。
这样的东西不晓得有多少安在金三角里了。
贺昭和贺里刚到金三角就遭到了伏击。
事发突然,周舒瑾匆匆赶到也只来得及眺望过去,看到他在流火弹药里把贺里推回了车站。
贺昭化作蝶群,在炸药和捕捉网里被扑得零散。周舒瑾看何瞿这架势就知道贺昭没有被抓住,但不知道他最后怎么样了。
是否重伤是生是死
周舒瑾弯腰捡起摄像眼,用刀子割坏了它的内部设备扔进水里。
这年头,什么人都敢来放几句威风的狠话,到底是乱世壮贼人胆!
门口走进另一位面容清俊的青年。
“周公子也会有无计可施的时候”飞少爷道。
周舒瑾暗暗憋闷,笑笑:“再狡猾的狐貍在蓄力的时候是不能有什么动作的。”
“贺昭当真不在?”
“查岗啊?”周舒瑾笑了起来,“真想说一句‘他就是在你能怎么办?’但他确实不在。”
飞少爷扭头望向丝巾动态雕塑,竟在它面前的茶桌坐下了。
远处的爆炸使得桌上的茶杯都在颤抖,爆炸声似蒙在袋子里的嘶吼声。
“我来是跟你谈合作的。”飞云道。
“金三角形势严峻,我的建议是不要参与。”周舒瑾道,“但凡我的朋友,我都已经把他们劝到外面去了。”
“到乱葬岗附近,欧阳家地盘,对吧真不巧,那里也打起来了。”飞云道,“交通都瘫痪,我想你为了那些个黑市朋友也是花了不少家产把他们又渡出去了吧?”
周舒瑾轻松且豪迈地笑了笑:“千金难买我乐意!”
飞云朝他伸出手:“交个朋友。”
“我跟子弟兵府早就是朋友了。”周舒瑾瞧了一眼他的手,没动作,“飞少爷代表飞府与我交朋友么?”
“你怎么理解都可以。”飞云道。
“这么说话可欠了点诚意。”周舒瑾端了一杯果汁走到窗边眺望远方正在开战的交际区。
国相进攻金三角,一是打着找回《忍冬记事薄》、肃清反贼的旗号想把黑市彻底控制,二是来逮贺昭的。
他之所以留在这里,一则是上官辰修总督在金三角打战,他不能明里违抗国相,但于情于理要暗地供给物资支持,二则是因为大家都把金三角的存亡兴衰都寄托在周舒瑾身上了。他在,金三角总还会繁华起来,和平就歌舞升平,战争得再厉害,底下涌动的走私买卖也不会断;他走了,金三角就彻底成了荒芜的战场,连军火走私也不敢进金三角做,只能在周边转转。
“合作什么?”周舒瑾问。
“《忍冬记事簿》的内容我也想知道。因为这关乎两任殿下,最近逸子殿下留给逸风殿下的神器有了动静,它能感知一点类似于逸子殿下的气息,但只是类似,所以还不能动用。”飞云道。
“噢,我也想得到这本书,然后当着大家的面一把火把它烧了。”周舒瑾有些懒洋洋,他对这本书的内容本来也很感兴趣,但它目前给周舒瑾带来的麻烦大大打击了他的好奇心,以至于他宁愿它不存在,“恕我不能答应你,在你之前很多人想跟我合作拿到这本书,我都拒绝了。我答应一个,岂不要得罪剩下的朋友”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飞云起身道,“我们这不算合作,算交易。你开个价,我跟你做做生意。听说你们黑市什么生意都做的,就算自己做不到也会有引荐。”
这是说自己没本事,做不到。
周舒瑾动作一顿,看着飞云。
往日是谁跟他说这位副将心思纯良来着?他怎么瞧不出心思纯良的样子。
“我开价很高的,老久不做生意,做一单要吃很久。”周舒瑾微笑,“第一,事成之后明月朗庭合我50%股,第二,我要你离开贺昭。”
飞云面不改色:“做生意不要扯到私人感情上。”
“我什么都做,自然什么价都能开口。现在选择权论到你手里了。”周舒瑾道。
“我不答应。”飞云道。
“大门在那边,慢走不送。”周舒瑾道。
飞云要走,在门口听见他唤了一声。
“飞少爷,您这脾气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伺候的。”周舒瑾在那扇精致的窗户边低头往椰汁里加火龙果块,漫不经心地搅了搅,“灵池有条修炼万年的蛇灵,人称石沫前辈。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逸子殿下在世那会,前辈似乎跟你们子弟兵府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交情。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拉下脸去找找他。”
前线的惨烈在窗边都能眺望到,跟周舒瑾身上的安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飞云站住脚步打量一下他那慵懒贵公子的做派:“展览馆里不让吃东西,默认的规定。”
“自己开的。说到这里,您私闯民宅好像犯法的吧?”周舒瑾道。
“我比较入乡随俗。”飞云道。
周舒瑾故意取笑道:“我以为你们子弟兵的坚守都是不可撼动的。原来也会有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借口。”
周舒瑾挑了一件朴素的衣服换上,到外面走了一圈,被轰炸的铁皮碎屑危险地弹到他身边,哪怕靠近一公分,他的腿就会被误伤了——虽然不见得一定会被打伤。
他看见了许多皮肤被晒成酱紫色的、结着血痂的难民。人杂的地方散发着各种让人作呕的异味,排泄物的臭味,汗臭味,血腥味,尸臭味,大杂烩似的在高温的天气下发酵。
数不清的尸体和苍蝇填满了眼前的地方。
他不经意会踩到一些软而稀烂的人体组织,这双鞋回去他肯定是会扔掉了,但此时他心中没有想过这些。
他能看到许多鬼祟追赶着妇女,甚至当街就扒光她们的衣服实行暴虐无道的□□,连怀孕的都不放过。
光天白日之下!毫无羞耻的!
这样下去又是一个万坟岭,又是一个乱葬岗!
他的手指开始发凉。
有断了胳膊的男性公民上来搭救,被青面獠牙的鬼祟拖到一边生生撕成了碎片,霎时间鲜血四溅。
忽然旁边蹿出个跟周舒瑾穿着一样干净的人影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干哑地大喊道:“嘿!你们都滚开,周大金主瞧中了这个女人!”
周舒瑾被他这么献出去,霎时间感觉血液都凝固了。他生硬地扭头望向飞云。
拽就拽了,背地里还掐得那么用力!
那些个威猛的鬼祟刺刀都拔了一半,瞧是周舒瑾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咬咬牙把女人扔到了周舒瑾面前。
周舒瑾瞧了一眼浑身血污的女人,实在是无法接受,正抗拒地要扭开头:“……”
飞云不由分说从背后伸一只手拉着他衣服强迫他朝那女人弯下腰,低声说:“我给你黄金,把她拖走!”
周舒瑾浑身都在抗议:“我不缺这点钱。想救人,你去打又怎样。”
飞云道:“救她,算我求你。”
这是什么求人的态度!
周舒瑾心里有些优越感,撕了飞云一块手袖衣服垫在女人手腕上拉住她,话是对飞云说的:“回去记得给我跪下,拉不下脸的话就拿你给我的黄金垫一垫膝盖。”
飞云心里啐了一口。
周舒瑾施施然把女人扔给了飞云,用命令的口吻道:“没你什么事了,带回去洗洗。”
意思是让飞云和这女人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飞云目光往另一个路口瞥了一下,低声说:“还有。”
“你那么善良怎么不去替他们死。”周舒瑾心里大惊,瞧这事情态势有点像要他跟人讨整个区的被侵害妇女,理由是什么呢?理由就是他看上了整个区从八岁到八十岁的脏兮兮的女人。他想也不想掉头就往回走:“要么就救这一个,要么你去代替她们!”
飞云耳尖腾地发红,但眼神还是发狠的,死死拽着周舒瑾,倒像自己是个抓着救命稻草的难民了。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三天,三天了!
他还没走啊!
这地狱一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自愿待在这里啊!
周舒瑾:“您好好回去做你的少爷吧,跨界了你知不知道这不是江南,就算是江南,就算眼前就是江南的百姓,你也不是副将了!”
飞云还是拦住周舒瑾:“再一个吧!”
周舒瑾连拖带拉把半疯状态的女人弄进自己的住宅,吩咐别人给她洗澡,回头对飞云说:“您真厉害,我俩隔着个贺昭还记得吗?”
“要多少钱?”飞云恍若未闻。
真是天真!贺昭到底给他树立了一个什么样的黑市形象啊!
周舒瑾无奈:“我不缺钱,我宁愿顾惜顾惜名声。你的拳头呢,你的拳头呢!好歹曾经也是一个副将,你不至于连个人都没办法从鬼祟手里救下吧!”
周舒瑾低头才发现他的双拳早就血肉模糊,连白骨都隐隐可见。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似乎这三天连水都没喝一口,裤腿、袖子都染血磨损了。其实他身上能用的符咒也都全用完了,因为过度消耗灵力,他的手都在发抖,眼前一片发黑。
周舒瑾目光一落,自己的手袖都被抓出几个血手印了。
“你当什么也没看见。”周舒瑾挥挥手,“来人!给这位先生订车票,送客上车!”
“再一个!”飞云没松手。
“你疯了吗!”周舒瑾奋力挣扎着,可他挣扎的力气哪有求救之人的力气大,手下的人来帮忙也拉不开。
“疼疼疼!你们松手,由得他抓着就抓着吧!”飞云的指甲都陷进周舒瑾的肉里了,周舒瑾只得放弃挣扎。
“我真想!”周舒瑾手里的烟灰缸举到飞云后脑勺,恨不得一下子敲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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