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2/2)
杨阳笑道:“你上去自个儿问他。”
贺昭拍拍飞副将的肩膀:“你是哪个门面的子弟?”
每个据点都有主人,商人摆开做生意称开门面,不同主人手下的人属于不同门面。
“我?”飞云笑容未却,拿着一坛酒往对面那人杯里倒,“贺昭手下的,你也是?”
瞎了你的狗眼。
四周的伙计总算发现贺昭回来了,声息就低了下去。
飞云有些困惑地回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在一片寂静下脑里电光频闪,忽然动作一顿,撇下酒坛子后退一步拱手做礼:“真是冒犯了!”
“玩得挺开心。”贺昭不咸不淡地开了一句话。
“开门生财,热闹点招财。”飞云道。
贺昭没赞同也没反对,转身走开往歇坐在一边的中年男子走去,两人交谈了一下。
中年男子起身跟贺昭走开了。
飞云是随着这男子来到这里的,贺昭尊称他为“武叔”。
飞云摸不准贺昭是什么态度,愣愣瞧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下,转身又恢复常态。
“贺昭这名字多好,一听就洪福齐天,怎么人生的那么单瘦?”飞云不赌酒了,跟众人摇起了骰子。
伙计们眼观眼鼻观鼻,看着贺哥不在才凑近这位新人边上说:
“贺哥是位影蝶,你看他模样是讨人欢喜的,猎人抓来杀了能看到它化成顶级的钻石,血又是很好的药材。但影蝶是吃人血的,贺哥怕是很多天没碰过人血才这样。”伙计道。
飞云怔了怔:“真的假的?这牛皮扯到天上去了。”
“哎,骗你做什么。”伙计道。
“我喊他什么?”飞云又问。
“贺哥啊,我们都叫他贺哥。”伙计道。
飞云就想出去跟他打招呼。
“惹他烦呐?没事叫他干什么?”伙计七手八脚想给他捂嘴。
飞云闻言打住了嘴。
过了半晌,屋里传来贺昭的声音。
“谁刚刚喊我?有事不懂得过来讲?”
飞云本来就没什么事,只想跟传说中的贺哥打个招呼,说明自己是他手下的徒弟,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好拖下去,只能往里走去了。
屋里门楣不高,飞云习惯性地想伸手拍了一把门楣,忽然发觉这里不是子弟兵府,又把手虚晃一下垂在身边。
贺昭手旁有一白碟子装着两颗药丸,立侍在一边的杨阳要把其中一颗拿给白云。
贺昭伸手盖了一下白碟子上方:“我跟他私下谈谈。”
私下谈谈,意思是让杨阳和武叔都退出去。
杨阳懵了一下,好不容易等得这个人自投罗网,这贺昭居然还想把规则等等掰碎了跟人讲。让他懵懂无知地四处犯错,不正好下手?
武叔:“真不晓得你还要谈什么?”
也不知道贺昭是找个托词,还是真心要留这个做徒弟,他说:“新徒弟进门,做师父的不该过过眼?”
飞云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开口,忙忙上前端茶递水。
贺昭这才缓缓开口,把当今这病在魔界江南医治成本之高、病患的经济负担之重、这来自黑市非法药之物美价廉、邪正隔阂之深以至于容不下这药等等情况一一点明,再分析江南子弟兵与黑市对立矛盾之深,皆为肺腑之言、和盘托出,再询问飞云入门之意愿。
飞云细细看了药物的说明书,在名单上随机找了几位客户出门探访,待确认了情况属实之后便答应下了,唯一的条件是,他江南子民只要付得起钱,药物需多少便要提供多少。
不愧是江南小霸王最得意的副将,上敢为殿下对抗朝廷,下敢为民对抗法律。
“这黑白花蕊是毒誓之药,违背誓言会使你经脉寸断、七窍流血而死。吃下之后也并不需你做什么,只要向子弟兵瞒住你在我这边的所见所闻就行,该怎么出兵还是怎么出兵,该从哪里查还是从哪里查。”贺昭道,“徒弟对师父保持一定的忠诚是应当的,这点道理你晓得吧?”
“晓得。”飞云道,低头看契约,上面有一条写着“师徒各吃毒药之半,子弟来去自愿。子弟若要金盆洗手,师父需将一半解药赠予子弟,如子弟出卖消息,师父会有所感应并有清理门户之重责。以上所有,门内众人不予违背。”
贺昭也解释了这条文,说是江湖道义,各留情面来日好相见。
磨磨蹭蹭,要收这位徒弟居然用了贺昭大半天的功夫。
好不容易把飞云打发给手下去了解工作,贺昭才松了口气。
“你不怕说那么多,把人吓跑了?”杨阳反问。
“敢随兵造反的人胆子哪有那么小?吃了那么多年官饭碗,这飞云心细如发,假若直接拿着药想将他糊弄过去,他今早就走了。一走不要紧,回头把我们整窝端了就麻烦了。”看在杨阳是自己的子弟的份上,贺昭耐着性子教,“小霸王什么作风?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对百姓有好处的,开一条灰色通道有何不可?所以,一开始我们不能往江南倾销毒品、不能开妓院、不能设赌场,一方面是这里的子民还没有这样的风气,不爱这些东西,要从头开始还得挨得住子弟兵的扫除;另一方面是,这些个东西对百姓显然是弊大于利,子弟兵是第一个不肯。”
这地盘看似被贺昭握在手里,实际上还得听武叔做最后把关。点子是贺昭出的,但人是武叔带回来的。飞云之所以一开始说“是贺哥的徒弟”,也是因为武叔提早跟他提过了。
“是武叔的意思。我不过是转达罢了。”
好生愚钝的徒弟,但杨阳还是属于他所带的徒弟里值得指点的一小部分。
很多徒弟只适合听从差遣,不带脑子。
贺昭走去看班。
地下室已经进入了正式工作时间,一片匆忙和静默。
飞云戴着手套在那里装药,是这里唯一一个戴口罩的人。
“又不脏,你戴着那东西干什么?”伙计道。
飞云只笑一笑不搭话。
他后来才知道,子弟兵严禁嫖、烟、毒,而这里的人整日烟不离身吞云吐雾,飞云受不惯烟味只得戴着口罩。最后为了不显得太另类,他不戴口罩了,把两个鼻孔堵住了事。
贺昭:“你病了?”
飞云苦不堪言:“哥,我呼吸不过来了。”
贺昭嘲讽道:“有鼻子不用,你还能在头顶开个洞透气不成?”
“这烟.......”飞云咳嗽起来。
“怎么?你不抽烟啊?”杨阳意外道。
飞云摇头。
“没事,很快就抽上了。”杨阳笑道。
飞云严格秉持江南家的戒律,于是分外为难。
“你贺哥也抽烟,但小妹经常得在他那里待着,那里通风最好空气也是一流的,你过去吧。”杨阳见他被熏得喷嚏不断、眼泪直流,实在可怜就开口救救他。
飞云扭头望向贺昭:“哥,我把传送带拉到你门口行不?”
贺昭本来不太情愿,奈何那飞副将熏得两眼赤红、眼泪盈眶,好像一秒钟都忍不下去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去。”
飞副将也不客气,真把传送带拉到他门口旁边。
贺昭在里面点兵谴将,把人派去各个地方送药。有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小妹妹坐在一边,居然是在替他看账本。
夜里贺昭依旧准备跟周舒瑾出门过夜,走到门口就接到周舒瑾的电话。
电话那头刚刚谈妥生意的周舒瑾似乎喝了不少酒,微醺状态地维持着基本礼貌,叫他接人。
“喂——贺昭,来……接我一下,下班了。”
平时的司机竹白凌乱地替他举着电话,还要扶着飘飘忽忽的他:“啊,贺先生吗?他不要我接他啊。”
电话那头还听见周舒瑾义正言辞地说:“这位朋友,不要拉拉扯扯,再这样我揍你了。”
贺昭不解:“为什么啊?”
“他说他有人接,已有家室不跟外人出去过夜啊。他让我自重,我的天哪。”竹白又好气又好笑。
贺昭笑了起来:“你自个儿小心,别让他揍了。他真的有特地锻炼过,力气很大,揍你一拳你就得趴下。我尽快赶过去。”
贺昭挂了电话之后忽然站住脚步,警醒地望着刚刚关上的门听了一会儿动静。
飞云还没问什么,只见贺昭迅速跑向冰箱顶上拿起暖好的药剂装入针筒里。
很快,贺昭房间里传来“咚”一声闷响,随即是小妹的尖叫和哭嚎声。
飞云本能地被激起了一身寒毛,开门查看。
小妹身上不知为何凭空出现许多裂痕,斑斑驳驳往外流血,疼痛如正受凌迟之刑。飞云抱起她要送医院。小妹挣扎着四处抓人,硬生生给飞云抓了好几道血口子。
贺昭一阵风似的擦过他伸手把人接过,把他往外一推带上了门。
不多时,屋里便安静下来了。
飞云盯着手里的血听了一会儿动静,正要敲门时贺昭从里面出来,让他把血擦擦然后就照常出门了。
飞云惊愕不已。
附近的伙计倒习以为常。
“不要紧么?”飞云不敢拦住贺昭本人问,回头问杨阳,“病那么凶得上医院找大夫看看才稳妥。”
杨阳本想三言两语把他打发了,可飞云救人心切,屡次进门查看小妹的情况并且态度越发严肃坚定地让杨阳把小妹送去医院,到最后几近出言威胁逼迫。
杨阳拗不过他,只得细细跟他说清楚情况,作为影蝶的小妹如何如何没有父亲的认可天生缺陷,这些年来贺昭是如何如何自行处理,效果是如何如何稳定等等,这才把人稳住。好歹没让贺昭半夜从情人的床铺爬起来去子弟兵府提人。
贺昭说的果然不差。糊弄别人还行,但在飞云这里越是敷衍效果会越发严重。再拖延下去,估计飞云能走法律手段告他们虐待幼儿,横竖又是一场乌烟瘴气。
飞副将行走官场这些年,看过多少贩夫走卒,听过多少小算盘,对这些小聪明是一眼洞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