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槿花一朝·21(2/2)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那天他说“有喜欢的人了,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到底是谁?
不像是高专的人。
那就是外面的、她不认识的人。
不用太过揣测,她也能大概地想象到对方跟她应该完全不是一种类型。
对方也许是甜美的也许是高冷的,也许是会扯着他的袖子红着脸撒娇全心全意地望着他,也许是可以跟他肩并肩作战能力超级强能被他高看一眼,又也许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他爱她。
什么类型都有可能。
胃部隐隐约约开始绞痛,她张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要告诉她呢,为什么要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大事不妙呢,为什么要让时间的锋刃把她一片片切割变薄呢。
好生残忍。
那天的无动于衷、自认平静,在今天化作成千上万倍的隐痛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慢慢暴露。
漆色的纹路仿佛有了生命,在一寸一寸地啃食她的皮肉和骨髓。
“暄终于发现自己喜欢他吗?”铃木园子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一直告诉自己,你是他的长辈呢。”
“是啊。”她喃喃道,“我本来想,就一直这样下去好了。”
喜欢也不要紧,反正不可能在一起;喜欢也不要紧,因为他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喜欢也不要紧,他就算有喜欢的人了,自己在他那里会是很重要的,“家人”。
可是她发现这几天越来越难以忍受这种炙热的、在心底胡作非为的情愫了。
他未来会娶妻生子,第一顺位会是他的爱人和孩子;
如果他的爱人并不愿意他来见自己,他或许会酌情减少见面的次数,保留最低的限制;
她看着长大的小朋友,生病时照顾过、年年岁岁相伴过、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小朋友,现在变成了别人的少年,别人的男友,别人的丈夫,未来他们甚至可以住在一座坟茔里相伴长眠。
她真的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感觉吗?
她现在就已经呼吸不顺畅了。
“喜欢的话——就去追嘛!”铃木园子先是干劲满满,然而过了一会儿她也停顿住了。
因为她对五条家有所了解,明白这份喜欢并非能如世俗者的喜欢那样顺遂。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她问。
暄想了想:“就是因为他很好很好啊。”
好到她其实在眷恋他陪伴在自己身侧的每一分每一秒。
毛利兰说:“暄要不要多尝试一些感情呢?虽然说五条先生算是很优质的婚恋对象——但我认为暄你会喜欢上他,更多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身边的好男人只有他吧?”
说到“男人”两个字,怎么说都有点奇怪。
其实到底来说,因为暄跟他的年龄相差太大了,所以铃木园子和毛利兰一直都觉得他在暄面前,最多算个弟弟。
“可以试着多接触一点人?”毛利兰说,“现在网络慢慢变发达,暄可以试着寻找一些有更多共同话题的异性?不过小心被欺骗啦,总之,暄要再经历更多的人会更好一点吧。”
她倒不是认为暄的喜欢并非真心喜欢,而是觉得,她或许会有更合适的选择。
“……谢谢小兰和园子。”暄最后只是笑了一下,目光里携带着几分她们看不懂的意味,“我还是觉得把时间都花在小悟身上更好啊。”
在这世上,他是她最最珍视的人。
闻言,两位友人倒是没再多劝,反而替她出起了主意:“暄喜欢的话,就试试!”
暄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哦,可能是我不认识的人。”
铃木园子眯起了眼睛:“他有明确表示过这个人不是你吗?”
暄的指尖顿了顿。
铃木园子了然,抓住暄的肩膀晃动晃动,有点抓狂于她居然这么没自信:“不可以把自己排除出去的啊——不是自作多情,可你平时也没听到他提起过自己喜欢的人的事情吧?”
暄的脑海中浮动过一阵回忆:触感、温度、气息。
一切她之前刻意忽略的异样在此刻终于无法再忽视。
她眨了眨眼睛。
“要不这样,”铃木园子说,“你就这样试试……这样这样,如果他大概是这样的反应,那么就说明他喜欢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别人——”
她安静地表示自己记住了。
然而心底,有一层更深的隐忧:如果他真的喜欢我,那也许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她为这个设想既感到一层寡淡的甜味,又感到一种锥心的痛苦。
对旁人不可说,只可在深夜时兀自剖白咀嚼,用咒力在空气中画出七七八八的杂乱线条,更加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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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打电话的次数比以前更频繁了。
他嫌弃手机一直打电话续航不好,为了不错过暄的任何一个电话,他甚至整活了两个手机,一个称之为“工作电话”,另一个则是只有暄和少数几人能联系上他的“私人电话”。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暄和以前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以前的话题是完全围绕着他转的,毕竟月雫山总是风平浪静、少有事情发生的。
而现在,暄开始频频地、自己毫无意识地提起她最近的交友。
她的生活里开始出现了很多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同性异性都有。个别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他偶尔提出来打断,喵喵抱怨她提别人太多了,她才会“恍然”意识到,然后道歉,再往后还是会时不时分享一些她们之间的、没有他的影子的趣事。
于是五条悟在新的一个月又赶了回来。
“我给你带了礼物……”五条悟自然而然地凑到暄的面前,有点好奇地瞥了一眼她正在尝试的新甜品,在她微微诧异的目光之中镇定自若地凑近她的唇边,在甜品的另一角咬下一口,随即直起身,轻轻咀嚼,“……不够甜,不够好吃呐。”
暄轻轻地搡了他一把,嗔道:“悟以为谁的口味都跟你一样啊……下次别这样,我给你叉一叉子就够了啊。”
五条悟假装没听明白她口中的“下次别这样”的“这样”到底是哪样。
他给她递礼物,她拆礼物的时候顺手就把甜点放下了。
五条悟和暄同时去抽剪刀,他快一步,她的手指落在后面一步。她的手指原本极有可能先一步碰上他的,可在发现他先触碰到剪刀之后,她便快速地收回了手。
这像某种信号,让他的神经微微紧了紧。
礼物拆开,还是发簪。
只不过这一次的发簪较之最初他馈赠的发簪有所不同,款式更简约,他替她簪上的时候,带着薄茧的指尖蹭过乌玉般盈润的发。呼吸喷洒在发顶,有一瞬间她的心摇摇晃晃,甚至以为他要吻她。
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暄望着镜面里的自己,倏然有些伤感地察觉到,她似乎不再适合那种纹路很多的发饰了。
她的审美微微地变化了。
又或者说,不是她不喜欢那样有些花哨的发饰,而在这个年纪,是这样简约的发饰选择了她。
她不再年轻了。
“喜欢吗?”五条悟的手有点抖,他不动声色地挪开,没有再碰到她的发,以免她察觉到更多。
暄从来没有太过明显的爱好倾向,只要是五条悟送的,她都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喜欢。
五条悟曾一度认为她的喜好就是那样的,明丽的、繁复的,直到家入硝子恨铁不成钢地从他那里顺走了几盒戒烟糖,才告诉他,他应该换个风格来试试。
暄或许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喜欢的是固定的、他以为的款式,她有可能只是在勉强自己喜欢。
五条悟听了以后倍感有道理,这次拜托了她做了参谋,最终敲定了一款和以往风格迥然不同的发饰。
六眼仔仔细细地捕捉着眼前人的面部表情。
他似乎捕捉到了某种怔然、微微诧异的情绪,还有一点点遗憾。
总之,不算是什么特别积极的情绪。
五条悟抿了抿唇:“暄不喜欢这次的发饰吗?”
他有在上面花巧思。
只是没打算现在说出口。
“不,只是觉得有点意外,但很喜欢。”她轻轻地笑起来,很快又敛了笑意,假装没看到镜面里自己眼尾上一根再细不过的细纹。
两个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
“暄,再过两个月就是我们的生日了诶,”五条悟往她那边靠了一点,“暄想要怎么过?”
他的靠近又让她的心脏变得怪异,麻麻痒痒,暖流攒动。
这是一颗少女的心脏,这种陷入隐秘热恋的错觉。这不应该是她现在拥有的。她一遍遍告诫自己。
“悟要二十岁了呢,”她平静地说,“我要三十岁了啊。”
她的身子几不可见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然而这一点点在他的六眼之中暴露无遗。
五条悟搭在高专.制服裤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难道是他把进度拨太快了?
可明明上次不是这样的,并不是。上一次她还是全心全意、充满信赖,对他一切略微越界、得寸进尺的行为都充满了宽容。
可他不这样做,她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再等等,最后两个月。他告诫自己要耐心,要蛰伏,不能让暄反感。他需要一点一点地改变她对自己的看法。
“你也是二十岁。”五条悟纠正她。
她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肯定。
“对了,悟,”暄的面上流露出一种他鲜少见到的犹豫神色,而他心口顿生不妙,却没来得及阻止她接下来的话,“悟上次说过,自己喜欢一个女孩子吧?”
五条悟停顿了几秒,微微地松弛了一点:“是。”
他想着原来自己方才的警觉并不那么准,便有些矜持地将脊背挺直了一点,等待着暄对他的询问。
然而她的询问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悟怎么确定自己是喜欢,而不是好感呢?”
他的心跳跃动,眸光凝在眼前的人身上:“会经常频繁地想到她,脑海里会不由自主浮现她微笑的样子、伤心的样子、撒娇的样子,会想一直和她见面,想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好感可能是轻度喜欢的症状吧。”
五条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柔软,也很认真,没有往日里那种自矜的意味。
携着些许少年人的赧意。
她略有些出神:他看上去真喜欢她。
他喜欢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然而无论是谁,她都要说出接下来的话。
无论他是哪种反应,她也许都不会非常开心。
“悟,”他听到她说,“我想,我现在大概是,对一个人有好感。”
他上扬的唇线宛如向上悬挂的弦月,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有一瞬间疑心自己耳鸣了、听错了,随即,他反应过来,唇线慢慢绷直,苍穹色的眼瞳仿佛一望无际的深海:“什么?”
恍若震怒的前兆,又好似是在强行压抑自己,以免吓到她。
她听见他一字一句地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