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2/2)
颜灼若给花重锦聊小时候的时光,花重锦静静笑着将身边人的一颦一笑收入眼底,颜灼若偶尔问起花重锦儿时有何趣事,花重锦却用轻松地口吻将自己日日夜夜地读书练功的日常三言两语带过。
听到花重锦从小如此,颜灼若错愕地擡起头,隐隐心疼起来:“陛下待你那么严格...”
花重锦却不以为意,莞尔道:“那是我应该做的。”
“......”闻言,颜灼若的心疼转而变成了自惭形秽,于是他不再主动问花重锦,继续有一搭没有搭地“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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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与之穿过往生阵,一步一步朝记忆的方向走,待黑雾散尽,眼前是神界的九夜台。
此时的玉兰尚未长成参天大树,细弱的枝丫却也挂满了一树繁花。
禾与之对端坐在案几前的温宗四目相对,纵是满腹思绪,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九夜台是神界最高之地,这儿的风绵绵不绝还带着丝丝寒意,这里只有一颗玉兰、一张案几、几个团蒲和一套烹茶煮酒的器具,正适合闲下来与两三好友相聚。
见禾与之一直站在原地,温宗眉开眼笑道:“坐。”
禾与之缓了缓神,走过去在温宗对面坐下来,温宗见到对方颇为冷淡的神情,一边摆起杯具,一边无奈笑了笑:“你变了很多。”
“我来吧。”禾与之先一步拿起温得正香的茶壶,先给温宗面前的杯子倒上轻轻推过去,再将自己的杯子倒上。
温宗不以为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似是面对一个久别重逢的好友一般关切道:“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禾与之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得如同只是念出几个毫无感情的文字,他道:“行如木偶,无知无觉。”
一朵洁白的花在风中从枝头脱落,轻轻飘在二人的茶杯之间。
温宗看着那花,心里叹了口气,欣慰道:“不过你教出了个好孩子,花重锦将来会是一位不错的神帝。”
禾与之擡眸,道:“他生来便是做神帝的料子,如果当年你肯在天劫的事上放过我,他在你手里长大说不定更好。”
禾与之并不在意坐上高位,他宁愿在天劫下魂飞魄散也不想看到温宗在他眼前自绝,温宗无情,他大可以再培养一个继承人,而禾与之也不必在神帝之位如囚禁般渡过几百年。
温宗嘴角的笑意收敛:“既定的事实没有如果——你在怪我?”
禾与之摇头:“不会,以前会难过,如今习惯了。”
一向慈眉善目的温宗此刻脸上难得出现了愁绪,他道:“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并不是为了你一个人。”
禾与之重新给温宗倒上茶,点头:“我明白,如果你不知道百年后的结果,或许那时候就会尊重我的意愿,可惜你知道,面对将来已定的事实,你没有选择。”
禾与之若是愿意,大可以通过往生阵改变过去的结局,可中间五百年的时光,如果任性妄为必然打破时间轨道,其中的代价不是一两条命能还得起的,他也没有选择。
温宗知道禾与之懂事,便笑道:“明白就好,我们从烟水来,为做神帝生,在身上的担子卸下之前,也要随时为它死,这是我们的天命,生死对于没有自我的人来说,更像是一种仪式,我不会有任何感触。”
禾与之摸索杯沿的手指不禁用力蜷缩,他依旧平静地开口:
“既如此,为何还要送我玉兰种子?你说过等我过了天劫,你就能够一身轻松自在,你想在三界找一块舒服的地方安居,将种子种在屋门前,将来在花树下喝酒饮茶,找老和尚下下棋......你并非没有自我,而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你将那些东西藏了起来。”
温宗垂眸看案几上风中微微翕动的洁白花瓣,不以为意。
“那又如何?我是神帝,一朝居其位便司其职,比起退位隐居,我更在意天命。而你不一样,既然这个位置对你来说是枷锁,那么等花重锦继位,你便能打破它,我希望——你今后能为自己活着。”
闻言,禾与之的目光顿时暗淡下来,他端起茶杯喝了口,压下胸口乱七八糟的心思,轻声叹气:“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说什么?”
“一来是想见见你,”温宗含笑的目光看过来:“二来是想知道此刻的‘你’,在哪?”
禾与之的视线撞过去,失笑一声,心中生出无限荒唐。
当年他为躲开天劫将自己藏在经历第二礼的小岛上,前后一个月日夜琢磨打破诅咒的法子,等到最后一日他故意在外海露出痕迹,再偷偷回到烟水打算以命相博,却不知温宗一直守在烟水等他回来。
温宗对禾与之的计划笑着称好,下一刻却要求后者对他提刀相向,禾与之自是百般不情愿,可向来慈眉善目的温宗不仅辞色俱厉,甚至出手阻止他对诅咒下手...
...就好像这帝位他非坐不可......
禾与之收回遥远的记忆,过一会他才无知无觉地吐出几个字:“最后一日,烟水见。”
风吹得树枝摇晃不止,又来几朵玉兰花瓣落在桌上和人身上。
待温宗将这一杯茶喝完,温宗拿起桌上的玉兰,手里轻轻用力,花瓣便化作洁白的齑粉随风而散,他道:“还有一件事,小福寺如今的情况,需要你留下帮忙。”
禾与之点头应好,随后起身作别。
温宗又变回往日里眉开眼笑的模样,他嘱咐道:“万事小心。”
禾与之脚步一顿,缓缓道:“陛下珍重。”
九夜台的玉兰树在风中葳蕤而动,禾与之转身离开,向桑门的方向去,多年来在心里结上的痂,经此一别,又重新流出鲜血。
五百年前,他没能阻止他的陛下在眼前一点一点消散,五百年后,他又亲自将他的陛下推向万劫不复。
温宗望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将剩下半壶茶不紧不慢地喝完,他仰头望着悠悠随风起的玉兰花,花瓣似雪,美得不可方物。
温宗嘴角噙着笑,眼底的情绪一言难尽。
风止不住地吹,花止不住地落,无法诉之于口的伤痛,终会被时间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