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密一疏(2/2)
哀叹之余,他除了将柳叙白越抱越紧别无他法,许是怀抱箍的太过用力,柳叙白的呼吸都被打乱,时不时口中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遥想昔年,九阙城上,他是否也是这样蜷缩在柳叙白的怀里寻求安心?
一想起自己每次说守夜,结果都睡得天昏地暗,沈凛就忍不住发笑,他揉着柳叙白的肩头,心中安然无比,从前是柳叙白见证他的成长,如今换自己来看着他一点点的变好。
这段时间的行军,已让沈凛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一大早江绰便将昨夜的驻军情况汇报了个遍,为了想让沈凛多休息一阵,他擅作主张连夜去审问了那个被圈禁起来的士兵,可是很遗憾,那个士兵就如柳清舒派出的谍者一般,已经陷入了疯癫的状态。
这到底是什么诡术?沈凛心感好奇,虽然昨夜喝的很多,但林鸿飞毕竟是武人出身,酒劲散的也快,在江绰汇报完之后,他便也出现在了堂内。
正巧柳叙白不在,沈凛便开口询问了起来,“林元帅,唐韵可在朔川城内?”
这一句话问的没有来由,直接让林鸿飞陷入了沉默,见他不答话,沈凛便又道:“你是否在朔川城内,培养一支未在编织内的人马?”
“宁王的消息,果然灵通,连这个都知道了?”林鸿飞自打昨日见识过沈凛的能力之后,便也不打算对他隐瞒,再加上他现在是柳叙白所信任的人,告诉他也无妨,反正就算瞒着,沈凛迟早也能一自己的方式查出来。
如沈凛所感知的那般,朔川城内之所以弥漫着一股死气,是因为唐韵帮林鸿飞培植的军队,并非活人,而是那些死去的琉蓉兵士。
当林鸿飞收到柳叙白要被送往古恒的消息时,他便打算从朔川出兵拦截,可这个时候,唐韵便找上了门,他先是将柳叙白的真正生辰批命道出,然后便怂恿林鸿飞培养兵马,好与古恒抗衡,若是柳叙白可以平安归来,他亦可凭借这队兵马将柳叙白送上王座。
每逢战争,死去的人不计其数,所以唐韵便提出,养尸成兵,因为不会有人在意乱葬岗或是战场之上究竟死去了多少人,这些人死去后,便会消去户籍无法查证,所以也无人会知晓这支兵马何来。
尸人无畏疼痛,便是被击倒只要身体不残,便可再次爬起进攻,而且光是夹带的味道和那可怖的状态,就已经可以令人胆破心颤。
至于那些所见之人会疯癫,则是因为唐韵的咒法使然,泄密者都会被无尽的噩梦所折磨,直到精神崩溃陷入疯狂。
“那这支军队现在何处?”沈凛问道,林鸿飞摇摇头,“唐韵在兵临朔川城那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前养在城内各处的尸人也都凭空不见,估计也是被唐韵一并带走,这原本是我的底牌,若与你对军失败,起码还有这支尸人部队可用,但这张底牌被抽,我才不得不与你夜谈。”
这下情况更遭了,沈凛暗觉不好,天气日渐炎热,尸人的身体保存不了太久,很快就会发出腐臭,唐韵一定会赶在这之前让这支部队物尽其用,起攻古恒显然不现实,那最近的,便是上御都。
“林元帅,恐怕我们要在上御都前,与这支部队开战了。”
此言一出,林鸿飞便深觉不妙,他是见识过这支部队的强悍,如果说在上御都碰到,只怕要折损不少,不过这对沈凛来说并不是难事,尸人毕竟是尸人,再有能力也经不住红莲业火的灼烧。
“天下方士不止有他唐韵一个,见招破招吧。”沈凛说道。
在朔川府修整了两日,沈凛便将梁策留了下来,命他督促城内的安防还有后续的大军推进,而自己则带了江绰、柳叙白一队人马与林鸿飞一道去往上御都。
令林鸿飞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率兵回都得举动算的上是声势浩大,但上御都那边并没有任何应对的动作,甚至连最基本的三哨示警都没有,离上御都越近,林鸿飞就越感到有些怪异。
空气之中弥漫一股腐烂的味道,想来唐韵培植的那路尸兵也在附近,沈凛策马立于队伍最前,天色已晚,蒙雾渐起,虽然自己的视力不受影响,但难保其他人不会视线受阻。
“林元帅,今日就在此安营扎寨,全军戒备。”这诡雾来的蹊跷,他需全力应敌,林鸿飞闻言,便命人将柳叙白的车驾围了起来,然后对沈凛说道:“宁王殿下稍坐,我且派人前去看看。”
“不必,我亲自去探。”沈凛回绝了林鸿飞的提议,如过尸兵在前,去探报的人岂不是白白送命?况且这诡雾刚好可以将他施法的行为隐藏起来,所以沈凛便驱马上前,决定一探究竟。
“你家王爷一向喜欢这样亲力亲为吗?”林鸿飞对着身旁的江绰问道,江绰轻笑着点点头,“凡事涉险之事,殿下都会率先而为,况且林元帅也见识过了,我家王爷的身手几何,这世上恐怕难有对手了。”
柳叙白听着车外二人的对话,心里也不免有些担心,这周围浓雾弥漫,他大概也能推算的出与唐韵有关,上次虚云的事情柳清舒与他推演了多遍,也未能查出什么,毕竟在沈凛的前尘过往中,并没有修习术法的经历,但看现在沈凛只身前往迷阵,柳叙白便也将视线锁在了他消失的位置。
如果可以,他想再见一见唐韵,因为有关沈凛与那个柳叙白的过往,他是唯一的知情者。
沈凛深入迷雾后,便催动起灵力感知,果不其然,前方埋伏着大批的尸兵,沈凛继续搜寻,他希望在这幽绿色的气焰中可以寻到那一抹金白色。
但随着他深入,那些尸兵也开始蠢动,逐渐向他靠拢起来,沈凛眸中魔焰四起,嘴角也攀上一丝笑意,面对这种没有意识的人为控物,他可没有任何怜悯之意。
业火火星撚在双指之间,想着地面凭空描画出一个七杀湮弑阵,业火的火焰将整个迷雾映衬成了艳丽的紫红色,林鸿飞与江绰一看此景,便马上准备前去救援,江绰先行一步,对着林鸿飞说到:“林元帅你留下保护九殿下的安全。”说完便直接带人冲入了迷雾之中。
这种程度的尸兵根本不足畏惧,沈凛倒是没有过多紧张,他站在阵心之内,看着周围接连扑上的尸兵被业火焚尽,但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兵马塌地之音。
“殿下?你在哪里?”江绰的声音交集,沈凛只得叹了一口气,看来以法阵对敌的计划只能暂时作罢,他将指间业火一收,便朗声答道,“这边!”
江绰循声赶到,尸兵已与自己的部队交打在了一起,沈凛擡手将之前准备好的符纸递给江绰,而后道:“特殊之时行特殊之法。”
“这是?”江绰接过符纸,一脸疑惑,沈凛便随意胡沁了起来:“阿修从琉蓉司天监搞来的符咒,尸人畏火,但大雾连天凡火难燃,只能用这特殊的咒火来驱散他们。”
江绰闻言便将符纸发散了下去,骤时,迷雾之中再显火光,好在与柳叙白在一起的时候,有幸观瞧过南明离火咒,所以昨夜他便趁着众人酣睡之际,造了这些符箓。
有了离火符的威慑,尸人们便开始四散逃窜,但符箓有限,并不能完全将这些尸人消除,沈凛将手中佩剑拔出,然后将腰间佩戴的火油瓶砸在剑身之上,策马上前将剑身淬火,持剑引天向着一个尸人的头颅砍去。
宝剑锋利,尸人的头颅滚落在地后,身子瘫软,南明离火立刻将起包裹燃尽,江绰与众人见状,立刻效仿了起来,杀伐声四起,血肉横飞,火光冲天。
在不远处观战的林鸿飞看着战况也有些庆幸,好在他与沈凛达成了共识,若是真派出这支所谓的不死部队,对上沈凛也未必有胜率。
但就在此时,一根箭矢冲着柳叙白的车驾破空而来,林鸿飞长刀一横,将箭矢挡下,顺着方向望去,来者竟是唐韵。
“林元帅,恭候多时了。”
“唐韵?你竟还有胆回来?”林鸿飞一见他更是火气四溢,尤其在他知道唐韵暗中协助柳涣言虐待柳叙白的事情之后,更是根不能将眼前这个小人撕碎。
“当然,不过此行不是来与林元帅闲聊的,我想见见九殿下。”唐韵话音刚落,围绕柳叙白马车旁的士兵便纷纷拔刀出鞘,身后的弓队也全数将剪头对准了他。
“九殿下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林鸿飞冷笑道,“你只有两个选择,束手就擒,或是立即就死。”
唐韵突然大笑,他一步一步迎着林鸿飞走来,脸上表现出一副自若之态:“难道林元帅认为,这些人马可以拦得住我?”
“我知你身怀异能,便是挡不了也要挡,绝不可能让你接近九殿下一步。”说完便持刀而上,唐韵催动发诀,迅速调整了站立的位置,让林鸿飞扑了个空,顺势在林鸿飞的腰侧退出一掌。
好在有甲在身,这一击只是林鸿飞倒退了一步,并未伤及根骨,但同时唐韵却皱起了眉,看着掌心的灼纹,口中便冷哼了一声:“好你个沈凛,居然在林鸿飞身上也安插了业火分身。”
于此同时,沈凛的天魔心疯狂震颤,他心下马上知晓是唐韵现身了,但在他查阅业火分身的情况之时,一个尸兵绕到他的身后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殿下!小心!”江绰见身不能往,便亮出探云爪,将尸兵的扣住拉扯至身前,后以探云爪的丝绳绕其颈部三辙,机关催动收紧,便将尸人的头颅直接绞落在地。
“江绰,琅环君那边出事了,这里交给你,一个都别放过。”沈凛匆匆嘱咐完,便扬马折返。
唐韵也感知到了沈凛身上的气焰,同时三枚金羽翎已从远处奔着他的方向而来,他再次催动术法调移位置,金羽翎便与他错身而过,钉在了柳叙白的马车上,他狠狠瞪了一眼林鸿飞说道:“失算失算,看来你的人头还能多留一阵。”
赶在沈凛折返前,唐韵便唤出镇物从虚云空间离开,沈凛眼见唐韵消失,便心中暗骂,此人真是狡兔三窟,看来不将他施法用的镇物一一破除,想要抓唐韵还真不容易。
“林元帅可有受伤?”沈凛翻身下马后便行到了林鸿飞身边查看,“我没事,殿下来的及时,唐韵没有来得及靠近九殿下的车驾。”林鸿飞话语中的庆幸却让沈凛感到了不安。
唐韵的出现,只有一个业火分身触发了感应,以唐韵的性格,他绝不可能空手而归,一定会借机与柳叙白产生交互,而放在柳叙白身上的那个,却至今毫无响动。
沈凛快步上前,将车帘掀起,车内空空如也,柳叙白不见所踪,而在坐榻之上,遗放着那装有纵偶丝的锦囊。
灵心道骨的感应也开始变得微弱,但聊胜于无,起码可以证明,唐韵带着柳叙白没有走太远,此刻追击,还来得及。
不是让柳叙白贴身佩戴吗?他怎么……
沈凛不明白柳叙白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将锦囊弃下,难道是他是自愿被带走的吗?
林鸿飞也看到了车内情况,心中更是惊慌不已,唐韵竟然耍了声东击西之计,他顿时紧张了起来,对着沈凛询问道:“宁王殿下,这当如何是好?”
“他们走不远,琅环君的身体情况唐韵是知晓的,所以他们只能就近躲藏。”沈凛冷静的说道,林鸿飞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是说……”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上御都。”
……
……
“又见面了,九殿下。”唐韵看着柳叙白面露笑意,他在与林鸿飞对峙之前,便将虚云法阵设在了箭矢之上,而被挡下的箭矢刚好掉落在马车附近,所以他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柳叙白带走。
原本以为柳叙白会百般反抗,但却没想到柳叙白非但没有出声,反倒是将沈凛予他的纵偶丝放在一旁,任凭自己将他带离。
“不妨直说来意,将我掳走不会是为了请我喝茶吧?”柳叙白看着周围的陈设,心中发笑,唐韵竟将他带回了天香阁的隐间,于是又道:“选在此地,难不成这一次,唐大人又打算将我作为献礼?”
“非也非也,九殿下如今可是祥瑞之兆,谁人还敢僭越,选在此地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唐韵连忙摆手笑道,“这次请九殿下来,我有别的目的。”他伸手擒住柳叙白的手腕,替他诊起了脉。
这一出倒是让柳叙白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没有闪避,而是静待着,不一会,唐韵便松开了手,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不错,看来计划可以顺利推行了。”
“既然大人得了自己想要的,可否容我询一件事?”这是柳叙白的目的,想要询问有关沈凛的过往,他只能找唐韵。
“殿下是想问宁王,还是那位柳叙白的事情?”唐韵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索性坐下来同他聊了起来。
“二者皆有。”柳叙白坦白的说道,这两个人对他而言都很重要,所以他必须掌握更多的消息。
“知道这么多,无非还是想确认你在宁王心中的重要性不是吗?”唐韵抚了抚脸上的面具,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悲凉,嘴角也不自然的抽动了起来。
“那位柳叙白在宁王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便是你也不行,尽管你学的很像,几乎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你也不是他,亦不可能成为他。”
“光凭那位柳叙白可以一次又一次的为宁王牺牲,这件事你便比不了,他不会让宁王陷入任何险境,也不会让自己成为威胁宁王的软肋。”
“要不我给你个机会证明自己对宁王的一片赤心,你若愿意自裁,我就放过他。”
唐韵的一番话,说的柳叙白心烦意乱,他本是想打听一下沈凛对于术法的认知,可唐韵却被迫让他知道了自己与沈凛心上人的差距。
还是不够吗?做了这么多,还是无法撼动那位柳叙白在沈凛心中的地位吗?
柳叙白有些落寞,他原以为自己只要勤学苦练,就不会成为沈凛的负担,当他还在沾沾自喜替沈凛解决了林鸿飞一事时,唐韵却残酷的告诉他,他做的这些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我若死去,你便不会再为难寒濯了是吗?”柳叙白低着头问道,许是赌气,许是不服,他竟然觉得唐韵给他的选择恰合时宜,他可以以此来证明自己对沈凛的心思,不输给任何人。
“自然,你们二人之中,我只要一人性命足以。”唐韵说道,他心里明白,现在柳叙白已经与沈凛难舍难分,若是让他在对沈凛下手断然不可能,索性不如教唆柳叙白自杀,这样沈凛肯定不会独活。
为了让柳叙白能坚定死意,唐韵更是补充道:“你应该在幻境中看到过,在那岁和殿中,那位柳叙白可是丝毫没有犹豫便拔剑自刎,如今情景相同,你可愿与之同道?”
柳叙白沉默许久,最终擡起头望向唐韵,声音中多了几分平和,而后轻声道:“我想再见他一面,算是道别,仅此而已。”
“你还是怕死的很呐……”唐韵戏谑的笑道,“与他见面不就是等他来救你吗?”
“不,我只是……只是……”柳叙白有些不知回答,他与沈凛阔别多时,仅仅才重逢了几日就要永远分开,他心中更多是不舍,而不是不愿。
“行了,这点我没法答应你,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你有尊严的死。”唐韵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褶皱的衣服,“走吧,司天监前长史唐韵,送九殿下一程。”
唐韵将柳叙白从座椅上拉起,然后向着门外走去,虽然战乱频发,琉蓉失了多川,但天香阁中却依旧暖香四起,歌舞未央。
柳叙白心中一边想着他与沈凛的事情,一边也在观察上御都的现状,如同他之前得到的线报,上御都的权臣贵族,似乎并没有感到任何危机,即便现在整个琉蓉只剩下上御都这一寸国土,他们也不忘纸醉金迷于这等声色场所之间。
唐韵一路带着柳叙白进了琉蓉皇宫,这还是柳叙白第一次正式的观看这庞大的宫苑,从前他虽然经常被送往宫舍之中,但都是被蒙着双眼,再加上心情复杂,他根本没有心思心上这皇宫的壮美。
看着这红瓦砖墙,柳叙白心中感叹,当年的琉蓉真是一点不输古恒,如今落得此境地,真是可惜。
宫门的守卫见唐韵来此便立即前来阻挡,但是他们怎可能是唐韵的对手,几道定身咒落出,宫闱外的防守便被瓦解。
赶在禁军来前,唐韵便带着柳叙白继续向着皇庭大殿走去,朔川失守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宫中,连一向清修在司天监的琉蓉国主柳燚山也被强行请回了大殿主事。
虽是深夜,大殿内却灯火通明,朝臣们各自纷说,但多半都是请柳燚山退位自保,将琉蓉划为古恒的属国。
除了曾经能与柳涣言分庭抗礼的二皇子柳步风外,朝臣们的意见都是一边倒,而殿上的柳燚山已经被不胜其扰,揉按着太阳xue暗自伤神,因为就在数日前,他收到了唐韵的信件,说是会在上御都之外部署一支特别的军队,用来阻击沈凛。
所以直至这一刻,柳燚山还抱有一丝幻想,因为他对司天监的天命坚信不疑,唐韵虽然离了朝,但是他确实司天监中最为出色的一位,所以柳燚山便信了他的言论,按兵不动。
“真是热闹。”唐韵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便纷纷给他让开路,柳燚山见到唐韵欣喜万分,马上起身来迎,“如何,沈凛死了吗?”
“且不论宁王之事,我替陛下寻回了琉蓉的天命。”唐韵将身子让开,好让柳燚山看清身后的柳叙白。
“这是?”柳燚山走到柳叙白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看到了那蓝色的眸子与眼角的泪痣,他的记忆才缓缓复苏,这如颜若真如出一辙的眉眼,此人不是柳叙白还能是谁?
“琅环?”柳燚山试探的叫道,但柳叙白却蹙起了眉,虽然柳燚山是他的生父,但是他却很是陌生,他自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柳燚山一面,这么多年,柳燚山从未将宠爱分给过他半分,甚至还默认了柳涣言对他为所欲为。
见柳叙白不答话,柳燚山赶忙牵起他的手说道:“快让父皇看看,竟长这么大了?还生的这般好看,不愧是琉蓉祥兆。”
柳叙白一听闻“祥兆”二字便直接翻了脸,这迟来的关切听得虚假至极,他不需要这种利益夹带的关心,他甩开柳燚山转向唐韵说道:“你带我来此,是借机羞辱我吗?”
“怎么会,我说了给殿下尊严就一定办到。”唐韵回答完,便转向柳燚山道:“若想保住琉蓉,还请陛下传位于九殿下。”
柳燚山先是一怔,但他还没开口,柳步风便直接反唇相讥道:“唐韵!你在胡说什么?你是打算逼宫吗?便是传位也轮不到他柳叙白。”一时间朝堂内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不明白唐云此举意欲何为。
“哦?看来二殿下还是贼心不死啊,没了四殿下,你便觉得琉蓉国主的位置非你不可是吗?”唐宇无视朝臣们的谩骂,直接走到柳步风面前质问。
“乱臣贼子,妖言惑众!国主之事岂容你置喙?”柳步风冷笑一声,还欲再说,但唐韵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抽出柳步风的佩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血液喷溅在他的身上,唐韵却扬起一丝微笑,“这下,便没人同九殿下争了。”他故意将长剑旋转了一个方向,好让创口变得更大,同时也加剧了柳步风的痛感,他痛苦想要跪倒在地,但唐韵却持剑不放,直到他血液流尽才将手中剑松开。
众人都被唐韵的行为震惊到不敢说话,柳燚山却不为所动,在他看来死一个皇子根本没有所谓,只要柳叙白的天命是真,那琉蓉就还有救。
唐韵缓步向前,扯了一个慌张的大臣到身前,将手上的鲜血擦蹭在他的身上后便将人推到了一边。
“陛下考虑的如何?是否愿意传位?”
“传,马上就传。”柳燚山返回到书案前,将玉玺拿了出来,然后在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传位诏书,看着柳燚山忙碌不已,柳叙白便对唐韵说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将亏欠九殿下的东西如数奉还罢了。”唐韵轻笑道,他走到柳燚山身旁,看了眼还在书写的诏书,然后对柳叙白说道,“殿下,好好看着。”
待柳燚山将最后一笔写完,大印垂盖之后,便将诏书送到唐韵面前,那谦卑的模样让柳叙白都有些看不下去,毫无一国之君的样子。
唐韵细细阅读了一遍后满意的将它放回桌面,而后飞起一掌砸在了柳燚山的后颈,脖颈霎时便移了位,柳燚山此刻已说不出任何一句话语,七窍出血,抽搐了一阵便瘫软的倒在了皇座之上。
朝臣们见状都没了命的向外逃窜,唐韵袖风一带,将宫门紧闭,朝臣们顿时哭爹喊娘,再没了平日那张扬跋扈之态。
看着这乱局,柳叙白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冷眼相观,唐韵指尖燃起星星明火,错掌之间便分化成了多道火舌,将整个大殿染了起来,这火焰似有灵魂一般,将那些朝臣死死锁定,在沾染半分后便将其吞没。
一时之间,大殿内充满了焦灼的气息,直到大殿之内再无人出声,只闻的噼里啪啦的火焰燥响后,唐韵才将大门打开,门外亦是火光一片,整个上御都都陷在了火海之中。
“你疯了?上御都还有平民百姓,他们是无辜的!”柳叙白想要离开,但却被扯住了手腕,一把拽了回来,他擡脚将柳燚山踢落一旁,再将柳叙白推到了皇座之上。
“我以整个上御都为礼,为新国主柳叙白送行。”
“如此,你死的可算是有尊严?”
唐韵将一旁的皇权宝剑取下,抛给柳叙白,而后轻声道:“到你了,柳叙白。”
灼烈的火风将柳叙白额前的碎发吹乱,他看着手中的剑却有些发抖,唐韵此举,便是让他殉国,带着琉蓉最后的希望,走入深渊。
这确实是他作为九皇子的荣耀,但却不是他己身所求。
寒濯,你我恐怕是没有机会再见了。
柳燚山与柳步风死时,他心无波澜,朝臣们被火舌吞没,他只觉心中痛快,唯在想到沈凛之时,他却红了眼,这一载有余的相处,沈凛已倾尽所能让他感受被爱的滋味。
从踏入婆娑城的那一刻,沈凛就在告诉他,一定不要勉强自己,让他做想做的一切。
他亦没有辜负沈凛的好意,终是做了一回自己。
沈凛的保护无微不至,身边再无可以欺压他的人,包括这次的琉蓉之行,更是为他的人生寻得了一个完整的终点。
得了该得的,便也该清还所欠的。
他不希望自己在死前还胆怯之极,手指攀上那冰冷的剑柄,而后冲着那红似残阳晚霞的天际闭上了眼。
就让他勇敢一次吧。
为了沈凛,也是为了自己。
利刃出鞘,寒光乍显,柳叙白双手持剑,将刃锋抵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而后幽幽的说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不要再为难寒濯。”
“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那利刃便划破了皮肤,但他准备再深切一步的时候,却发觉剑刃阻力变大,一直向外拉扯,最终双手的力道敌不过剑身自来的外力,长剑脱手飞旋与殿内,继而垂落刺下,刚好坠在了唐韵身前。
柳叙白缓缓睁开眼,大殿之内此刻竟多出一人,那一抹玄色他认得,是沈凛。
“琅环君!你在做什么?!”沈凛看着柳叙白方才的动作心惊肉跳,柳叙白在岁和殿自刎的场景他虽未亲眼得见,但只要颅内一想便心疼至极,此刻柳叙白的行为如同复刻当初,他怎能任由事态发生,无奈之下,他只能使出灵力,将长剑弹飞,这才算是保住柳叙白一命。
好在他担忧柳叙白的安危,没有等林鸿飞先行出发,半路之中弃马御剑,才勉强赶上,若是再迟半步,恐怕柳叙白便会血溅当场。
“来的真不是时候。”唐韵兀自抱怨了一句,他知道此刻沈凛一定不会顾及什么天道规则来找自己寻仇,自己的能力虽然在凡人之上,但却无法与魔尊抗衡。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唐韵眼疾手快,迅速躲入一旁早已备好的望月镜内,在他离开的瞬间,望月镜便四分五裂,碎落一地。
见唐韵逃走,沈凛便绕过还在燃烧的火焰快步上前,柳叙白呆坐在皇座之上,失神的看着殿外,方才生死一瞬,他的神志还没有恢复回来。
“琅环君!你怎么样?”沈凛见柳叙白衣襟染血便焦急不已,他查看着他脖颈处的伤口,好在只伤到了表层,除了流了些血并无大碍。
赶上了,终于赶上了!
直到此刻,沈凛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但宫殿的木质的房梁立柱已无法承载上层的砖瓦,开始频频坠倒。
先离开再说,沈凛顾不得唤起柳叙白的神思,直接将他打横抱起,迅步赶往殿外,就在他们踏出宫殿的一刻,屋脊坍塌,将还在燃烧的万物全数掩埋。
待行至宫苑的安全处,沈凛才将柳叙白放下,此时柳叙白终于回过了神,长睫扑眨几下之后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正是沈凛。
“寒濯!寒濯!”他拥住沈凛的身子,奋力的哭泣了起来,沈凛身上的盔甲硌他皮肉生疼,但柳叙白却紧抱着沈凛不放。
“没事了琅环君,没事了!”沈凛安慰着柳叙白,他刚踏入大殿的时候,就发觉殿内横尸满地,显然唐韵在此例行了一场屠杀,而且看柳叙白刚才的举动,显然是唐韵又说了什么,才逼得他不得不要以死相抗。
“别哭了,我来了,你安全了。”沈凛用手背拂去柳叙白脸上的泪珠,还有那浓烟下沾染的飞灰,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还是离开为妙,沈凛再次将柳叙白抱起,然后吻着他的额顶道:“走,我们一起回去。”
出了皇宫,上御都内更是忙乱不堪,林鸿飞与江绰的队伍已经赶来,正在帮忙救援及灭火,沈凛刚踏出宫门,便撞上了匆忙而来的林鸿飞。
“殿下!”林鸿飞见柳叙白脖处有伤,心中更是紧张不已,他将眼神投向沈凛,沈凛便安抚道:“琅环君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林元帅,你命人在城中寻个落脚之处,我先带琅环君过去。”
“好好好,我马上去!”林鸿飞见柳叙白无恙,沈凛又在旁贴身照顾,他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赶忙去按照吩咐办事。
不一会,林鸿飞便派人来迎接二人,此刻城内的客栈酒楼皆被付之一炬,只有几间民房未被波及,沈凛便带着柳叙白暂时安顿了下来。
“下手永远都没轻没重。”沈凛拿着伤药敷在柳叙白的创口处,然后将干净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缠绕在他的颈部,沈凛的话随时斥责,但却更多的是担心。
自从脱离险境之后,柳叙白就变得不言不语,任凭沈凛怎么询问,他都不开口,这让沈凛感到疑惑,唐韵到底和柳叙白说了什么?以至于让他受惊到口不能言。
但柳叙白的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此番又是沈凛替他解围,他自觉自己无用的很,明明是自己逞能,但最后还是离不开沈凛的帮助。
没了沈凛,他到底能做到什么?
他根本做不到不拖累沈凛,反倒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处处给他填麻烦,唐韵说的对,如此下去,沈凛怎么可能不厌弃自己?
无用、无能、无知。
他这一生,到底是活的多窝囊?
“琅环君,要不要吃点东西。”沈凛从外面拿了碗白粥今天,然后学着柳叙白的样子想要喂给他吃,可是柳叙白却什么也吃不下,索性将头别过一旁,拒绝了沈凛的好意。
“能不能同我说说,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柳叙白已水米未进多时,他实在有些担心柳叙白的身子撑不住他这样的摧残,便是东宫那场劫难,也没有让柳叙白如此,他着实好奇,柳叙白到底在琉蓉皇庭内经历了什么。
“是不是唐韵又提起曾经的事情了?”尽管沈凛不想问,可这是他唯一的思考方向,柳叙白之前极度介意他与本尊之间的事情,虽然这样提问,有可能会导致天道违规,可沈凛不能任由柳叙白作践自己。
柳叙白闻言咬了咬嘴唇,眼泪刷的一下从眼角流出,一见柳叙白哭泣,沈凛更是慌了神,他连忙道:“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但是你多少吃一点,这样下去,身体真的不行。”
“寒濯……”柳叙白将头扭了回来,然后呆呆的看着沈凛,“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问题角度十分刁钻,沈凛思索着,他若是讲出对本尊的印象,难免会让柳叙白误会更深,所以他只得淡笑着说道:“琅环君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光一样的存在,所有人都见过我风光的样子,但却只有你见过我的落魄。”
“若是没有你在姜川的照顾,怎么会有今日的沈凛?”
“我并非一直强大,正是因为身后有你,所以我才无所畏惧。”
“琅环君,此恩此情,我必以永生来报。”他牵起柳叙白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而后道:“你或许柔弱,或许胆怯,或许患得患失,但我就在此处,从没离开,不要因为自己未曾做到什么而责怪自己,你的存在,对我而言,便已是救赎。”
说道这里,沈凛心里也有些不大好受,曾经的自己不也是与现在的柳叙白一样吗?被深深地恐惧所笼罩,不知对方何时便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尽管自己在此间做了这么多,柳叙白的分身也依旧无法安心,可见柳叙白本尊在现世历经了多少这样折磨,最后才能那般绝望的放手。
“我饿了。”柳叙白突然打断了沈凛的思绪,沈凛马上回过神,面露喜色,“饿了吗?那趁热快吃些。”说完便将汤匙拿起,一勺一勺的将粥水送入柳叙白的口中。
看着他将整碗清粥吃完,沈凛心里便舒坦了许多,“够不够吃,要不要再来一碗,锅里还有很多。”
“不用了。”柳叙白凝视着沈凛的眼眸,而后道:“对不起,我不该将你给我的锦囊放下,是我错了。”
这个时候沈凛怎么会责怪于他,连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现在只要平安就好。”
二人交谈至极,林鸿飞与江绰已经将城内的火情稳住,伤员与难民也正在安置,其他的事情交给 />
江绰在清理皇宫大殿之时,意外的寻得了未被烧尽的半页诏书,所以便带回来递交给了沈凛,沈凛看着那书页上的内容便大概猜到了唐韵的目的,他先是将柳叙白带去了皇宫,而后又逼国主让位,再便是要柳叙白自尽殉国。
这一套下来,倒是顺应了骨生花的诅咒,看来对于天道与千叶世界的认知,唐韵确实要更为清晰,明明将恶事做尽,却还能不影响世界运转,真是一手好算计。
“琅环君,如今你是琉蓉的国主,想做什么都可以。”沈凛将那半页诏书塞到他的手中,柳叙白却惨淡的笑了笑,然后将那诏书团成一团抛落在地。
“那便让琉蓉以属国身份,并入古恒吧。”柳叙白淡淡道,他本就对国主之名根本就毫无兴趣,但坐到此位,也算是将所有失去的荣誉全部夺回,唐韵既是做了件恶事,也是做了件好事,惩治了不作为的国主、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子还有那些趋炎附势的朝臣。
“我没有统御天下的能力与见识,担不起一国之主,况且,我累了,不想在与琉蓉柳氏有任何瓜葛,我只想,做一回自己。”柳叙白坦言道,虽然在沈凛看来,柳叙白的行为太过谦虚,可他并不想强迫柳叙白,所以便点了点头。
林鸿飞虽然有心劝阻柳叙白,但看着他一脸倦色,便知若是自己拿琉蓉大义强求与他,岂不是同那些小人一样?有人对着皇位痴迷不已,自然也有人对它嗤之以鼻,柳叙白便是其中之一。
“那,等上御都事了,我们便班师回朝,好不好?”沈凛抚着柳叙白的脸柔声道,他一刻他感受到柳叙白一直紧绷的神经开始松弛,那根扎在他心间的刺,终于被彻底拔出,他不再受琉蓉皇室血脉的牵绊。
他只是他,他只是柳叙白。
“嗯,寒濯……我想睡一会。”柳叙白软声说道,大事已毕,心结顿开,由内而外的疲惫感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刚说完这句,就直接连晕带睡的躺了下去。
睡吧琅环君,沈凛将他平放在床上,再替他盖好被子后,便于林鸿飞、江绰一起出了门,林鸿飞长吁了一口气,他虽然与柳叙白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在前缘牵绊下,他格外心疼这个孩子。
明明是皇子中最小的一个,却是饱受磨难最多的一个。
这世道当真是不公平,他想要的并未给予,不想要的却偏偏而至,好在是有沈凛,他感叹之余,便对沈凛说道:“宁王殿下,多谢。”
沈凛心知他所言为何便摇摇头道:“不值一谢,他为我做的,我此生都还不尽。”
“九殿下是选对了人,待之后回了古恒,殿下也莫负他,他实在经不起任何背叛了。”林鸿飞感言道。
“既然上御都之事已了,宁王殿下既为天下共主,我理应奉上兵权虎符,辞官归隐,也算是作为两位殿下的婚贺之礼。”
“林元帅,现下无人,不必拘礼,我随琅环君唤一句叔叔应也合适,林叔叔,没有人比你更知晓要如何权控琉蓉各路兵马,此刻离朝,恐起大乱,还望叔叔看在琅环君的面子上,替我多整待几年,也好好看看我是否有背离此刻的承诺。”
“若是有违初心,叔叔便可替琅环君取了我的性命。”沈凛挽留道,柳叙白在这世上的亲人除了柳清舒便是林鸿飞,有他在身边,柳叙白心情也会稳定许多,再加上他方才所说的也是实话,林鸿飞贯不能在此刻放手离去。
“我与琅环君好事将近,叔叔怎的也得留下喝杯喜酒不是吗?”
林鸿飞先是面色一惊,随之便叹笑了起来,“也罢,听凭宁王殿下差遣。”
在上御都整顿了一月后,沈凛便决定带着柳叙白和江绰先行回古恒,沈修那边传书多次,说在婆娑城内出现了一批行迹可疑的货物,卖主皆是朝中的一些要员还有宫内的后妃,沈修原以为只是一些字画古玩,便也没有在意,但柳清舒却在其中发现了异常。
因为这批货物并非什么稀罕玩意,而是一批水银镜,柳清舒说,这样式像是琉蓉的款式,她之前在东宫的时候曾见柳涣言的贺礼之中有过这么一面镜子,名字应为犀牛望月镜。
而沈潋被抓之后,这面镜子也随之碎落一地,柳清舒便觉得此事蹊跷,正逢战时,琉蓉的行商几乎都滞留在古恒没有离开,而且犀牛望月镜只产于上御都,这批来货足有百件,此物也并非刚需之物,这个时候进入婆娑城,恐怕另有所图。
沈修根据柳清舒的线索去查了那些购货的卖主,所有人的说辞几乎完全一致,都是说此物为赠礼,并非自主购买,但是出货者并不清楚,毕竟因为望月镜造价不菲,而且也无从退货,所以收下也无不妥。
沈凛当然清楚望月镜是唐韵的部署,看来下一次,恐怕要在婆娑城与唐韵会面了。
“殿下,这是今日的药。”江绰从外面来带着一碗熬制好的汤药,沈凛伸手接过,便向着里屋走去。
柳叙白这些时日身体情况不大好,可以说是日渐孱弱,而且十分畏寒,便是三伏之天,他也总觉得身上发冷,沈凛曾替他诊脉几次,都未能查出他身体变弱的原因。
索性只能将养着,每日以温补的汤药调理。
这也是沈凛要尽快回婆娑城的原因,毕竟古恒之内的皇庭御医要比琉蓉这边的更加靠谱,而且若是随军而归,恐怕又到了凛冬时节,到时候柳叙白的身子情况只怕会越来越差。
原本沈凛还打算与柳叙白、林鸿飞一起去祭拜一下颜若真,但是柳叙白的情况实在不乐观,所以沈凛只能命林鸿飞将颜若真的陵驾移回古恒,这样可以等柳叙白身子好些再去祭奠。
沈凛将琉蓉的后续安排全数交给了林鸿飞,并命他年节之前一定要到婆娑城,这样好于柳叙白一同吃个团圆饭。
这一路沈凛不敢行快车,唯恐柳叙白受不住,所以等到了古恒,已是冬月。
回到宁王府后,沈凛也开始筹备承继太子的事宜,能陪在柳叙白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怕他一个人寂寞,沈凛特地让柳清舒和沈修小住在听秋馆的侧厢,时不时来与柳叙白聊上几句。
距离封受大典还有三日,整个宁王府都洋溢着喜悦,唯独听秋馆却安静异常,柳叙白披着厚厚的裘绒坐在暖炉旁烤火,此刻的他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沈凛为此不得已日日为他输送灵力护命,但柳叙白的情况却还在持续恶化。
柳叙白清楚,自从他卸下从前的旧事之后,他的身体就开始衰败,许是感知到了时日无多,所以每日加量的汤药尽管难喝,他都有听话的喝完。
他不想在沈凛受封这样大喜的日子前出现任何差错,也不想让这喜事变成哀事。
想着去年他还能与沈凛彻夜打雪仗,言谈欢笑,柳叙白心中就有些凄凉,他望着炉中烧的正旺的红萝炭,眼神逐渐失神。
他轻咳两声,身子内便散出一股寒意,他长叹一声,看来他的身体已经等不到沈凛迎娶他的那日了。
果然不属于自己的,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琅环。”柳清舒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的托盘上盛放了一碗清粥与几碟小菜,柳叙白自打身体变弱之后,胃口更是不好,除了这粥水,他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
柳清舒将托盘放下,然后过来搀扶柳叙白,柳清舒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柳叙白的身体已经消瘦至极,扶起他根本不用费多大的力气。
“今日可感觉身子好些?殿下专门命人多加了一炉炭火,药方也做了调整。”她将粥碗放在柳叙白面前,然后随意的坐在一旁与他闲聊。
“不必费心了,我的身体我清楚,不过是靠这些良药吊着罢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撑到大典之后。”柳叙白拿着汤匙搅弄这碗中的粥水,然后舀起一勺放入口中。
柳清舒看着他,心里不免有些心疼,天下大局已定,恶人也受到了应有的惩处,但柳叙白却离这安定的日子越来越远,似乎上苍并不想他活的安稳,总是在给他希望的时候,再加注一道厄命。
“皇姐。”柳叙白看出她的心思,惨白的嘴唇露出一丝笑意,“寒濯不在,有些话,我想同你说。”
“好。”柳清舒向前坐了坐,静等柳叙白说下去。
“我知寒濯已尽力让我多活一段时日,可命运如此,我无可抵抗。”
“你是我在这世上的唯一血亲,你我虽然从小并无交集,但看在我们同时琉蓉柳氏的份儿上,我请求你,帮我替寒濯再寻个良人吧。”
“我无法替他留下什么,若是死了,也不能占着这位子不放,天下需要他,古恒需要他,所以他不能在我这里止步不前。”
“希望你帮我将此意转达给阿修,明里暗里,让他在朝内多探探,他能过眼的人,我一定放心。”
柳叙白说话之余,咳声并未停止,喉咙之中血意弥散,柳清舒见状,忙替他倒了杯清水润喉,趁着他喝水之际,便插话道:“琅环,你这样对宁王不公平的。”
“明知他心中只有你,你却将他送于他人,我若是宁王殿下,恐怕并不能领受这番好意。”
柳叙白淡漠的笑了笑,而后道:“我知道,但我见不得他伤心,皇姐,你且先答应我好不好?”
柳清舒摇摇头,然后牵起他的手说道:“不行,我不答应,若是你不想宁王难过,就给我尽力活下去。”这是她的肺腑之言,从前她对柳叙白是报了利用的心态,但在入府为臣之后,柳叙白没有限制他做任何事情,也没用利用沈凛的宠爱对她施加刁难。
相反,柳叙白待她很是宽容,也赋予了她极大的权能,让她可以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此外生活方面,更是没有苛待她半分,凡事他有的,柳清舒便都有同样的一份。
柳叙白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实际一向在以姐姐的礼遇待她,这一点,柳清舒完全可以感知到。
慢慢她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柳叙白的关系,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弟,既然柳叙白没有计较从前的事情,她也不必捏着不放,现在她既然做了自己,那便让她尽一个姐姐该尽的责任。
“我们都曾是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人,时至今日,终于能做自己,你不能缺席。”
“我不会答应的,你死了这条心,你若敢放弃,我便将此事告知于宁王,让他来同你说。”
柳叙白将手搭在柳清舒的手上,他何尝不知柳清舒这是在用激将之法,但他的情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局,他纵然想要抗争,也争不动了。
“好,听皇姐的。”
在陪柳叙白吃完饭后,柳清舒便带着碗筷出了门,但她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大堂等沈凛回来。
直至深夜,沈凛才风尘仆仆的归来,一进门便瞧见了柳清舒,他心中好奇,这个时辰柳清舒不去睡觉在大殿做什么?于是便将披风一解,缓步上前询问。
只见柳清舒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几近哽咽,泪水更是忍不住的从眼角滑落,这一幕让沈凛大为震惊,他从没见过柳清舒这么失态,难不成是柳叙白出了什么事?
他扳住柳清舒的肩,轻摇的强制她冷静下来,“出什么事情了?”
“琅环他……可能撑不住了。”柳清舒说完便放声大哭,她与柳叙白共事时间并不长,但是柳叙白待人真诚,这一点早已将她拿冰冷的心捂热,所以此刻,她是真的替柳叙白而感到难过。
“他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沈凛敏锐的感觉到了柳清舒话语中的暗意,这场景,让他不由的想起曾经魔宗之时,宛郁蓝城的反应。
“他让我替你再寻一个良伴,他若不是油尽灯枯,怎可能规谋这些?”柳清舒哭着将他与柳叙白的对话全数告知了沈凛,因为柳清舒知道,若是自己不答应,柳叙白也一定会寻机找其他人托办此事。
她不能瞒着沈凛,因为她怕二人会因此而产生误会,所以她必须将事情本身的原貌告知给沈凛。
沈凛听完,面色便变的十分难看,这与现世的柳叙白做的如出一辙,若非如此,怎么会让商瓷钻了空子,挑唆他的心魔做了错事,好在柳清舒聪明,提前将事情告知给他,若是唐韵知晓他的计划再从中作梗,此间的柳叙白恐怕也难逃惨死的下场。
“我知道了,多谢。”沈凛现在心烦意乱,他必须得去找柳叙白说明自己的心意,在安慰了柳清舒几句以后,便快步行到了听秋馆。
门帘渐开,柳叙白已经坐在暖炉旁的椅子上睡去,摇曳火光在他的脸上印出了一层气色红润的假象,沈凛走上前将他轻轻抱起,柳叙白的头颅一颠,立刻醒了过来。
“回来了?今天是不是很忙,有没有用饭?我去给你……”柳叙白话还没说完,沈凛便将他放在床上,然后攥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沈凛低着头不说话,柳叙白便有些心急,“你怎么了?是宫内出了事吗?”
“琅环君。”沈凛眉眼垂落,淡声而道,“在你心里,我的感受是不是一点都不重要?”
“怎么会?你的感受当然……”柳叙白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当沈凛擡起头,那泪水充斥的双目竟让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他只见沈凛哭过一次,在他心里,沈凛是那种流血不流泪的人,如今哭成这样,倒让他慌了神。
“你在意?那为什么又要将我推给别人?”
“当初柳清舒入府你不在意,现下便开始替我寻新人,柳叙白,我在你心里竟然如此廉价?”
沈凛无意之间,将自己与柳叙白本尊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一点却被柳叙白精确捕捉,单单一个又字便说明了一切,那位柳叙白应该是做了与他同样的选择。
果真是像啊……连选择做的都一模一样,柳叙白惨淡的笑了起来,现在连自己都不得不信,他已经完全复刻了沈凛心上人的一切。
“不,并非如此。”
“我若直面告知你,我活不了几日,你能接受吗?”
“你不能接受,你会遍访名医替我续命,但是你固然也清楚,那些行为根本没用,除了让我死的更痛苦,没有任何助益。”
“说不出的真相和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言,我愿意选择后者。”
“骗你也是骗我,将你交出去,我又何尝心里好过?”
“但我没得选,只痛苦我一个不好吗?我们之间,只需要一个人承担这些就够了。”
“我舍不得你难受,舍不得你因为没了我而消沉,便是因为我在意的你感受,所以才必须这么做。”
柳叙白潸然泪下,他知道瞒不过沈凛,所以将心里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番话,正是回答了沈凛在魔宗之时的疑问,沈凛一听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话,是他没有等到的回答。
是他当初误会柳叙白的根结。
“我们就不能一同承担吗?既然我选择你,就没有想回头,为什么你总要在关键之时将我推开?”
“你可知,如果你今日不说,后期得知真相的我,会有多煎熬?”
“我会懊悔,会自责,会因为没有陪你一起度过那些艰难的时日而难过,还会因为不解你的做法,而对你误会至深。”
“这是你想要的吗?折磨你也折磨我?为什么不能让我陪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起码,我们没有虚度一分在一起的时光,不是吗?”
“你明明说过……不再赶我走的。”
从前没有说出的话,沈凛此刻全数倾出,他终于在这一刻将自己的心结说给了柳叙白听,他固然知道柳叙白的情况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但是他不想再犯一次错,也不想再重演一回临别之时两两相恨的戏码。
柳叙白听完,心中感慨万分,的确,他似乎没有将这后续列在自己的思考的范围内,原来是自己偷了懒,自以为是的替沈凛做了选择,但却没想到给他带来的伤害却是更大的。
他用手背将眼泪抹去,也好,就让那位柳叙白犯的错,在他这里修正吧!
“我不赶你走,你留下来,陪我,陪我到合眼的那一刻。”柳叙白笑了起来,这一刻,他的笑源自内心的释然,他知道这一次,他做对了选择。
“这身子便是再差,也还能茍活一段时间,起码,能坚持到年节后,今年多了林叔叔还有皇姐,这年夜饭,我一定要去。”
“还有,我要看你坐上古恒的皇位,这样我才能安心。”
“天下,一定要交给你。”
听着柳叙白这么说,沈凛也终于愁眉舒展,将柳叙白紧紧抱在怀中,他知道,便是柳叙白身子无恙,他也终归会经历这么一天,毕竟他与此间柳叙白的生命并不等长。
“好,我会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