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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7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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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时林焉拦门,白楚攸没看见,手肘磕碰到门框,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白楚攸好似感受不到疼痛,索性也不关门,要往外走,但白樾拉住了他。

白樾把他袖子往上推,低声询问:“疼不疼?兄长给你揉揉。”语气自然地像小时候一样,没有芥蒂。

白楚攸感到难以置信,“你在关心我吗?”

白楚攸又问一遍,“师兄是在关心我吗?”

没听到回答,白楚攸自顾自道:“谢谢,有点疼,但还好,不需要揉。”

挣脱束缚,轻车熟路往藤椅方向走,坐下了,又望着边际的黑夜发呆。

林焉脑子一团乱麻,逃去阁楼煎药,白樾跟着白楚攸过去,在藤椅后站立,视线追着白楚攸望去的方向,默默看了好久。

“阿楚平时也这样发呆吗?”白樾问着,捞起白楚攸被碰到的那只手,在伤处轻轻揉着,像小时候他被碰伤时一样。

白楚攸没有动,只是有些意外。

“不……”他缓缓开口,回答白樾道,“偶尔会练会儿琴。”是兄长教的,被林曜生嫌难听的曲,一直练,练了好多年,闭眼都能完整弹完。

但也是好久好久之前,迄今为止,已经更多时间没有碰过琴,也不做其他事情,除了无意识沉睡,清醒时都是发呆。

白樾心中苦涩,问:“阿楚还愿意弹给兄长听吗?”

白楚攸却道:“师兄赠予的琴,已经摔坏了。”本就是坏掉的琴,拼凑完好也没法发出以前的声音。

白樾忍住难受,说:“屋里还有其他琴。”

白楚攸头也不回,挣回自己的手,说:“那是林曜生赠的。”

“那阿楚愿意弹给林焉听吗?”白樾想着,如果可以,他就也能与林焉一起听一听。

可白楚攸接着道:“不愿意。他嫌我弹得难听。”

白樾有些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还告诉自己没关系,总有机会的。

只要出去,总能哄好阿楚,阿楚其实很好哄,是很好带的小孩儿,不会一直生他气的。

“阿楚为什么不想出去?”白樾觉得有必要问清楚白楚攸不想出去的原因。

白楚攸没有回答,白樾以为他又昏睡过去,来到躺椅前面,才发现白楚攸眼眶泛着不正常的红。

不是一直想下山去玩吗?从前他很容易生病,所以白樾不让他下山,但柯昭找掌门说起白楚攸的十八岁生辰要下山去过那日,白樾也在,掌门拒绝柯昭后跟白樾说务必守好山门,不得叫柯昭偷偷带人下山。

白樾点头说好。

但其实,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会放白楚攸下山的。

十八岁生辰,那可是白楚攸的生辰日,他被关太久了,又有柯昭与小八陪着,白樾是放心让他下山的。

只是那一日没有到来,白樾心思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白楚攸不曾知道,他的兄长比谁都希望他能自由,不被束缚。

而白楚攸,早已经住惯水云间,最后在林焉梦里时见到的最后场景也是水云间,他不知道他还能去哪儿,他便在这里住下来,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一个人度过漫长的一年又一年。

他的声音有些失落,他说:“我以为我留在这里,你们都会开心。”

白樾道:“怎么会。”

白楚攸继续道:“我不在,师兄就不用受师父威胁,做你不喜欢的事。”

白樾视线朦胧着看他,问:“你都知道?”

想不知道也没办法。白楚攸说:“我听见你在哭,你手腕有伤。”

师父让他待在水云间不准出去,他已经习惯了,下意识觉得乖乖留在水云间,师父就不会生气,不会迁怒于兄长。

幼时从掌门殿传出的,不仅是他的哭声,兄长也会哭,他不懂掌门师父为什么要把他兄长也捆起来,他经常看见兄长脖颈间的红痕怎么都遮不住,后来他不哭了,再疼也不哭,疼到晕厥也不会喊一声兄长。

他觉得掌门师父在欺负他兄长,他试过反抗,可掌门随随便便就能把他抱起举在半空,像个凶神恶煞的恶鬼,稍不如意就要把他往地上砸,最后又笑脸盈盈温柔地安慰:“阿楚别怕,师父跟你闹着玩呢。”说完把他抛向半空,又稳稳接住,当真是哄小孩儿那种。

掌门才不会杀他,杀了他,白樾会拼命。

他恐惧于一次次看见兄长身上洗不去的痕迹,他努力修炼,练到好多次险些走火入魔,他大抵从那时起就是不正常的,意识分裂,其中一个是人前逶迤山掌门的乖巧小徒弟,身体孱弱但一直想活下去,另一个,是用来记住所有痛苦与不甘,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去死的不近人情的白楚攸。

他天生情感淡漠,如此,更为冷漠,杀人不眨眼,哪怕是同门,和海妖。

“都过去了。”白樾说,“师父后悔了,他也很想你。”

白楚攸在心中冷笑。

师父后悔了啊……

那便后悔去吧。

……

林焉端来温度正好的药,白楚攸感到厌恶地别过脸去,不想喝。

白樾见他这样,完全与师弟们所说的每次都会乖乖喝药的阿楚不同,白樾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白楚攸也意识到这药该喝,自林曜生与白樾进阵开始,他的身体就一直很疼,很疼很疼,不喝怕是撑不了多久。

于是接过碗,喝了个干净,闭了眼,不想再说话。

白樾问:“从前那些给你送去的药,阿楚喝没喝?”

白楚攸喉结滚动,还能感受到充斥鼻腔的苦。他说:“喝了,很苦。”

林焉叹息一声,问:“阿楚不是没有味觉吗?”

白楚攸睁眼,看着黑乎乎的天际出神,只道:“太苦了。”

他并非没有所有味觉,只是每次喝药他都会想起那些疼痛,想起他把刀插进自己胸口,像个疯子一样疯狂吮吸自己的血。难怪兄长不喜欢他,那样的他,连他自己都感到厌恶,厌恶到身体渐渐出现毛病,对所有东西都失去味觉,唯有苦味儿被留下,宛若报复他自己,人世百味只能尝到苦的味道。

他讨厌喝药,但不喝药白乐乐也会死,白乐乐好想活,白乐乐还一直逃避喝药,所以只能他喝。

林焉声音发抖,难言震惊,“那你……之前我在你的药里加了其他药,你早就知道那药有问题……”

白楚攸当然知道林焉给他喝的药有问题,第一口就尝出来了。只是他也偏执,他偶尔想活,又觉得自己该死,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以至于后来进了幻境后,偏执的这一半他居然没想过出去。他的心神本就不稳,尤其进阵前本就重伤未愈,进阵后又几经受伤,魂魄早就游离在身体之外,只是那时还有琉璃镜心护着,所以连他自己都没看出异常。

后来他亲手捏碎琉璃镜心,游离的偏执的这一半他便顺势留在这里,从此孤寂地一个人待了万万年。

他看向林曜生说话的方向,目光与林曜生视线错过,笑了一下,说:“有问题才喝呀,你不是一直想弑师吗?给你机会都抓不住。”

若是以前,林焉还会咋咋呼呼找他闹,怪他陷害他,让他背上弑师黑锅。

如今真相真是如此,林焉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疼。

“阿楚……”他低声叫着,“那时候你就已经不想活了吗?”

起风了,白楚攸将衣衫裹紧了一些,指尖冰凉,脸上没有血色。

他微微笑着,含着无限期待道:“想活啊,长这么大,白乐乐还没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白樾已经拿来薄被褥给他搭在腿间,他没拒绝,声音微弱下去,宛若自言自语,“我有一望无际的冰川,冰面上弥漫着层层薄雾,大雪纷飞不止,我接到一片飘雪,就听到一个愿望。”

他一仰头,目光再次与林曜生视线擦过,但又好似在看着林曜生。他问:“冰霜花你带他去看了吗?好不好看?”

林焉觉得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没看,不去看,我一直在等你一起去看。”林焉说。

但白楚攸却道:“我已经让你看过了。”

林焉想不起在哪儿看过,但白楚攸说看过了,他就告诉自己,他肯定看过。

“天快黑了,你们早些出去。”白楚攸断断续续咳嗽了几声,忽然拧眉,好似正在承受疼到难以呼吸的痛苦,白樾给他顺着后背也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他咳出血来,弄脏刚搭在他腿上的薄被。

“阿楚跟兄长一起出去。”白樾心疼地拍着他后背,耐心劝说着,“阿楚乖,跟兄长回家。”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白楚攸头颅往后一仰,后颈枕在白樾手臂,视线不怎么聚焦,望着白樾,深深望着,最后平静道:“白乐乐就是这样被你骗回去的吧。”

白樾与林焉都听不懂他的话,还想问些什么,他已经闭了眼,脑袋低垂,不时眉头紧锁,身体传来无法忽视的剧痛,耳边声音都变得嘈杂,林曜生与兄长的声音都听不清。

“我不回去……”白楚攸喃喃道,“在这里多好,有花香围绕着,草木覆盖我。”

而他闻不到花香,此时连眼睛都疼到睁不开,有人在拍他脸颊叫他睁眼,他感到厌烦,又舍不得赶人走,只是也是真的没力气睁眼。

他很冷静,很平静,围在身边的两人已经慌乱不已,一边往他身体不断输送灵力,一边不停地叫他,生怕他挺不过去。

再度眉头紧皱吐出一口血时,白樾终于意识到不对,赶紧道:“林焉先离开!你在这里,阿楚会疼!”

林焉本就慌得不行,白樾一大声,更是让他无法思考,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不动。

“走啊!”白樾朝他大喊,“快走!”

林焉终于回神,手忙脚乱往翠竹林跑,越跑越远,拨开浓密竹林往里去,越走越感觉心被人撕开,重重的失落与无奈充斥内心,心堵得不到解决。

“阿楚乖,林曜生已经走了,别想他,别想!”白樾抱着白楚攸,耐心安抚着,“忘了他,忘了就不会疼,别想,什么都别想,兄长在,兄长在呢!”

白楚攸仍是满脸平静,除了偶尔的不自觉拧眉,白樾却在他身上看到疯狂到极致的冷静理智。

“别想,什么都别想……”白樾给他擦血,送着灵力,不断道,“天黑了,阿楚该睡觉了,别怕,兄长陪着呢,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别想。”

白楚攸看着情况好像好上一些了,至少没有刚开始那样疼到难以忍受,他渐渐能听清白樾的声音,白樾说林曜生已经走了,叫他别想了。

他也努力不想,可是白樾还在这里,他还是疼。他努力转移念想到今晚的夜色身上,他不要想林曜生,不要想兄长,一点也不要想。

身体突如其来的剧痛告诉他,没办法不想。

这两人,为什么要来这里看他,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过他们,他已经习惯一个人,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这么突然就来,为什么要对他好,为什么让他疼。

白楚攸艰难擡手,放在唇边,发了狠咬下去,手腕好疼,鲜血好热,身体还是好疼。

“别咬自己!”白樾把自己胳膊放在他唇边,他却不咬了,咬紧下唇生生挨着,睁眼时眼神空洞,又绝望得厉害。

“阿楚看天,天上有星星。”白樾想办法给他转移思绪,“晚风路过了,晚风吹落了木樨的花,地上好多花,明天是不是又得打扫了……以前都是阿楚一个人在水云间,都是你自己打扫的吧?阿楚很厉害,这么大的水云间,你打理得很好……好像有鸟飞过,阿楚听见声音了吗?飞到屋檐下去了……又飞走了……”

这里的夜晚,孤独,压抑,疯癫,寒霜,冻彻心扉,撕心裂肺。

怎么可能有鸟飞过。

但白楚攸听着头顶的温柔口吻,好似真的听见有鸟飞过的声音。

“师兄……”他终于出声叫着,“师兄怎么知道我会疼。”

白樾缓了一瞬,才道:“师父说的。”

“师父说阿楚修炼之法跟我们不太一样。”怀中之人安定了一些,脉搏趋于稳定,白樾总算松了一口气,“内门弟子都知晓,师父嘱咐过不能告知你情爱之事,如果阿楚想找道侣,小八是一直给你留的最合适人选,小八也知道,他愿意。”

“谁说,谁说我要找道侣。”白楚攸还虚弱着,额间冷汗涔涔,“不要道侣,谁也不要。”

这样一想,恍惚又想起林曜生来,空洞的胸腔里好似生出血肉,被人攥紧了一样疼。

不能想,不想想了。

林曜生已经走了,不要想他。

白楚攸再度闭了眼,嘴唇都泛白,靠着白樾没有动静。

白樾终于发现他的不对,林曜生都走这么久了,怎么还一直疼?

“阿楚怎么还疼?”白樾话音透着无法理解的迷茫,“不是情动反噬吗?”

是。

再对不过了。

但……

白楚攸顺势抱住白樾脖颈,下巴垫在他肩头,像小时候经常抱的那样,只是今日不同,越抱得紧,身体越撕心裂肺地疼。

白楚攸一咬牙,抱得更紧,自取灭亡一样。忍着疼,好半天,才在白樾耳边断断续续道:“谁说……我……动的……只有一种情……”

他最先动的,是亲情。

早在林曜生去到水云间之前,就已经受过反噬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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