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意(2/2)
崇德侯府向来算不得名门望族,因着慕安宁与顾淮之的婚事,才得以在京中稍有地位。
而如今,侯府出了个太子妃,众人自然不免高看慕宛儿一眼。
毕竟太子殿下已及弱冠之年,却一直洁身自好,从未沾染过任何纤尘,连个妾室或通房都未曾有过。
皇后倒是不急,直到今年开春才开始张罗着物色太子妃,可上京的贵女们的母亲却焦急不已。
谁能料到,最终竟被侯府这位遗珠,不声不响地夺走了这个机会。
她们纵使气得牙痒痒,也不得不违心地说出一堆恭维话。
立在慕宛儿身旁,笑意盈盈的许氏瞥见慕安宁终于归来,面上笑容僵了僵。
早在宴会前,她就嘱咐过养女,要一直陪伴在慕宛儿身旁,毕竟慕宛儿到底还是不太习惯这些宴会,她担心女儿会出什么岔子。
思及此,许氏不动声色地离开人群,慢慢地走向慕安宁的身旁。
她虽拧着眉,但语气却是很温和地问道:“安宁,你方才去了何处?”
慕安宁的目光落在养母许氏略显不耐的面容上,不疾不徐解释道:“安宁觉得有些闷,便去亭中透了透气。”
这番话真假参半,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许氏点了点头,眉头却拧得更紧,只盼慕安宁不要对慕宛儿心生妒忌,又做出什么坏事来。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须得点拨养女一番,毕竟侯府待她已经不薄。
她瞥见不远处的安庆王妃,笑道:“安宁,王妃此前一直在寻你,去同她说说话。”随后,她四周张望了下,似是想寻找什么其他人,却略感遗憾的收回了眸光。
这番话实际上便是在提醒慕安宁,侯府替她安排的亲事不比慕宛儿的差。
慕安宁顺着许氏的目光看向洛氏,妇人正与几位女眷交谈着,身旁...没有顾淮之的身影。
忽而,许久未出现的空灵声再度回响在她脑中,它说——
“慕安宁,你还在意顾淮之,对吗?”
慕安宁心头一震,喉咙忽而有些发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
适才,同顾淮之退亲时她只觉得心底轻松,甚至解脱,但在这道空灵声响起之时,她却感到一丝后悔涌上心头,犹如一阵阵涟漪扩散开来。
“慕安宁,承认吧,你还喜欢他!”
听见“喜欢”二字,她神色迷茫了一瞬,双眸中流转着迷惘与思索。
随即她猛然摇了摇头,收敛住心绪。
她丝毫不后悔,亦不会再喜欢上他!
等待她答复的许氏,见她摇头,眉眼间染上一丝明显的不满。
先前养女便不肯同她去王府拜访,现下王妃就在府中,她也不愿前去。
要知道,能得王妃赏识,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而慕安宁却不懂得珍惜。
她莫不是还想着退亲?
慕安宁没去看养母难看的神色,垂眸福了福身:“母亲,安宁忽而感觉身子有些不适,现下宴席也将结束,安宁想先行回房。”
慕安宁既说了身子抱恙,众目睽睽之下,许氏也只好点头同意,免得她有了亲生女儿,便亏待养女的闲话传出去。
【好烦,好烦,这些人能不能放过我啊,我想静静!】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却偏偏要叭叭叭一直说个不停。】
【唉,姐姐才回来,又要去哪里?】
@无t限好文,尽在
*
慕安宁快步回到屋内,命抱琴替她打水来后,便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
她倚着紧闭的房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长长地喘了几口气,脸色惨白如蜡。
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自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宛若晶莹的珍珠在翡翠般的面庞上,分外显眼。
半晌过去,她才反应过来,擡起纤纤玉指,将其拭去。
适才,还在院中之时,她便感到眼眶酸涩不堪,怕养母问起,才匆匆回房。
她分明不想哭,但泪水却丝毫不受她的控制,眸中情绪也一下浑浊一下清明,像是迷雾中的湖水,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平静如镜。
她一下觉得自己还喜欢顾淮之,一下又觉得自己已经将他忘却。
头疼难忍的同时,她突地忆起那日在梧桐城遇见的老道所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莫要执念缚心。
她慢慢地挪动莲步,走至柜前,将老道赠与她的那“妙玄心法”拿了出来。
她静立片刻,双眸凝视着那羊皮卷许久,才终于准备将其打开。
她着实想不出应对那道空灵声的法子,被它操控过几次,她现下内心也实在有些发怵。
羊皮卷被展开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金光从上面的文字中散发出来,如同一根细细的金丝,径直涌向她的眉心。
就在此刻,她的眸子又恢复了清明,不再浑浊,心中的迷雾也被一一驱散。
她心中暗生纳罕,赶忙垂眸尝试阅读上头的文字,然而文字虽在眼前,她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因为她努力凝视着,却还是半个字也看不懂,每一笔每一画都仿佛是一道无解的谜团。
就在此时,抱琴推门而入,替她打好了水,笑道:“小姐,可以沐浴了。”
慕安宁不动声色将那羊皮卷收了起来,隐于柜中,随即站起身来。
*
抱琴轻柔地为浴桶中的少女清洗秀发,细心打量着她的神色。确保她的情绪平静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姐,你今日同世子说清了?”
慕安宁闻言,睁开了清澈透亮的一双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抱琴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丝宽慰之色:“小姐总算踏出这一步了。”
这些年小姐对世子的欢喜,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现下小姐终于解除了婚约,她是打心眼里为小姐开心。
小姐绝对值得一位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郎君,而不是不将她当回事的顾世子。
适才在席上,她还注意到不少郎君频频盯着小姐看呢。
随即,她眸中又染上一层忧色:“只是小姐,侯爷与夫人那边....”
如今二小姐已经同太子定下了婚约,不可能履行与王府的婚事,只怕侯爷夫人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小姐退亲了。
慕安宁眸光微凝,连抱琴都能想到的事,她又怎会不知道。
若是想要彻底退掉这门亲事,还须得长辈点头同意,放下退亲书,仅凭她与顾淮之的口头表态是断然远远不够的。
而顾淮之那般不着调,定是不会知道这些流程,所以明显得由她一人来处理这一切。
根据崇德候与许氏此前的态度,显然他们是绝无可能同意的,所以她只能从安庆王府下手。
想起那待她宛若亲女的妇人,她心中忖度,思量着是要直接登门造访,还是写一封信,托人送去王府。
半晌,她从浴桶中缓缓走出,清水滴落,激起一阵淡淡的水雾。
她吩咐抱琴为自己准备纸笔,最终决定提笔写一封信,说清事情原委,再恳求王府放下退亲书。
若是登门拜访,应当会见到顾淮之。
但她如今不想再见到他了。
*
正厅内,端坐着的崇德候将手中的退亲书毫不留情地扔至慕安宁跟前,沉声道:“安宁,你同为父说说,这是何物?”
慕安宁眼睫微微颤动,望向那纸退亲书。
才不过三日,王府便将它传到了侯府,想来应当也有顾淮之的推波助澜。
婚事起于轻飘飘的一张纸,又止于一张纸。
她蹲下身将它捡起后,声音平静如水:“安宁与世子并无任何感情,见父亲母亲不肯同意,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崇德候捂着心口,一时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可知你这一举会毁了侯府!”
他怎么都没想到,原本板上钉钉的婚事,竟会被乖顺的养女亲手毁掉。
与安庆王府结亲,那可是除去皇家以外,最好的选择,于侯府大大有益。
许氏面露忧心地看着气急攻心的丈夫,替他顺气:“侯爷,莫要动如此大的气。”
崇德候迁怒道:“你说我怎可能不动气?”
许氏在丈夫那里吃了瘪,捏紧了帕子。
两人夫妻二十载,她当然了解崇德候以利益为重的秉性。
许氏转而不满地看向慕安宁,皱着眉头责备道:“你这些年的礼仪都白学了吗?”她的语气全然不似方才同崇德候说话时那样温柔,明显重了许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再说,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嫁于顾世子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之事...”
慕安宁垂着头,若是换做从前那她定是会谨遵教诲,而此时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半句也不想多听。
养母向来只会拿礼仪说事,但她如今不想再当那循规蹈矩的提线木偶了。
听养母说教的词都差不多说完了,她缓缓擡起头:“父亲母亲当真是为了我好吗?”
崇德候与许氏皆是一愣,似是没想到养女会出声反驳。
慕安宁轻轻一笑,掷地有声道:“恐怕即便没有宛儿,你们也从未将安宁当成过女儿。”
崇德候涨红了老脸,愤气填膺:“逆女!”他眸中火光似是要喷射而出,气急败坏道:“将《女诫》、《女训》、《孝经》各抄写一百份!”
慕安宁秀眉轻挑,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平静地福了福身,然后转身告退。
而身后的崇德候夫妇见她如此泰然自若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就在此时,慕景悦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父亲怎的动了如此大的气?”
崇德候望着再过两年便要及笄的三女儿,老谋深算的眸子一动,突然心头生出一个念头。
*
“殿下,梁国使节三日后便会抵达楚国。”
身着月白袍的男子正是当朝太子,顾亦寒。
他正坐在案前阅读手中折子,面无波澜地听着属下的禀告。
过了片刻,他将目光从折子上移开,清润的嗓音宛如潺潺流水:“孤知道了,退下吧。”
待属下领命告退后,他的眸光逐渐幽深,手指缓缓敲击着案桌。
楚国此番派来使节,着实令朝廷上下都陷入了动荡之中。
皇帝命他亲自接待,以表明对于两国交情的重视。
但让他意外的并非这件事,而是那名女子心中所言,果真在逐一实现。
正因如此,他才决定要娶她为太子妃,也顾不得她是否是何等能预知未来的妖孽。
他只想掌握现下的局势。
对于他要纳妃一事,皇帝倒是没有多大反应,但皇后确是心生不满,只因她一心想将自己的侄女嫁于他,以便更好的掌控他。
他风眸微眯间,忽而有宫人进来禀报:“殿下,顾世子邀您出宫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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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声鼎沸的弘鼎楼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处两位身份无比尊贵的人。
顾亦寒坐到了独自饮酒的顾淮之面前,笑道:“淮之,今日怎的有雅兴找孤饮酒?”
顾淮之放下酒杯,望向自己这个已经许久未见的堂兄,薄唇微抿:“只是查到了些东西。”他将袖内的宣纸拿了出来,原本有些迷离的双眸,暗了暗:“楚国此次来访,必有阴谋。”
顾亦寒风眸微眯,将目光投向手中的纸张,微微颔首:“孤知道了。”他说罢,无奈调侃道:“托属下送到东宫便是,何须你亲自跑一躺。莫不是想你堂兄了?”
顾淮之冷哼一声:“就是想叫你出来喝酒,不行?”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自那日宴会过后,心中便烦闷不已。
今日得知阿娘已经将退亲书交于侯府,就更是不爽。
顾亦寒无奈摇了摇头,他的这位堂弟只比他小了一岁,偶尔却还是会露出孩子心性。
他温润一笑:“怎么不行?淮之想喝,那孤便同你喝个够。”
顾亦寒说罢,便也给自己斟了杯酒,轻抿了一口后,神情复杂道:“时间着实是飞逝而过,转眼间我们兄弟二人便都要成家了。”t
顾淮之眉心动了动,疑惑道:“你要成婚了?”
他这几日一直待在府中,并未听闻此事,只知裴亦寒一直未曾纳妃,并且对情爱之事并无半点兴趣,但作为太子,也终将身不由己。
顾亦寒微微颔首,清润的眸中染上一丝趣味:“孤要同你成连襟了,你竟不知?”他捂着心口,故作难过道:“淮之着实令孤心寒...”
顾淮之一咽,霎时明白了他要娶的人是谁。
他压下眸中翻涌的情绪,一口饮尽杯中酒,声音略显闷沉:“那堂兄知不知,我已经无婚约在身了?”
顾亦寒一时面露诧异。
他知道顾淮之同慕家姑娘早在三年前便定下婚事,年末便要成婚。
在这个节骨眼上退亲,倒是颇为奇怪。
顾亦寒讶道:“淮之终于说服婶母退亲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这位堂弟当初为了退亲,可是在京中闹出了不少笑话,但纵然如此,他也未能如愿以偿。
顾淮之喉咙一紧,半晌,才闷闷道:“...她退的。”
顾亦寒挑了挑眉,更为讶异。
他对这位慕姑娘略有耳闻,也知道她极为爱慕顾淮之。
一阵清风拂过,顾淮之顿时清醒了不少,转头望向窗外。
忽而,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内。
少女今日一身浅蓝衣裙,看起来分外娇俏。
他一时有些晃了神。
突地,一辆马车奔腾而过,竟直直冲向少女。
顾淮之一惊,猛然站起身来。
顾亦寒望向眉间有一抹焦灼的少年,不解道:“淮之?”
顾淮之没理他,刚撩起衣摆,欲直接跃下窗时,下头蓦地出现一抹深蓝人影,将少女稳稳抱在怀中。
他的动作一顿,双眸紧盯着下方,只见那两人衣摆相交,在空中转了一圈后,避过了那辆马车。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在看见少女扬起的笑容时,身型不由自主地微动,握紧了拳头。
那两抹正对视的蓝色身影,看起来极为相配,刺得他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