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意(1/2)
妒意
慕安宁将八宝匣交出去的那一刻, 一股释然涌上心头。
好像不仅仅是手上轻了,心头那块压着她喘不上气的巨石,也终于有了些许松动,被轻轻推开了一角。
心湖顿时明澈了许多, 仿佛被融化的雪水清澈见底, 看透了一切的迷雾。
她终于领悟, 原来没有谁放不下谁, 所谓的放不下, 放不下的只是心中的执念与结。
当初的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久而久之喜欢他便变成了一种习惯。
往事历历在目在她脑海中徐徐展开, 一个问题渐渐冒了出来,深深扎根在她心底:她当真喜欢他吗?
若是换做曾经,那她定会毫不犹豫地答是。
她喜欢,非常喜欢那个在任何人面前都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能在她心中掀起一阵涟漪。
即便只是远远望着他的背影, 她也感觉心满意足,甜蜜无比。
但此刻她才发觉, 一厢情愿必然不会有好的结果。
她想拾起那些曾经丢下的自尊。
顾淮之立在亭中, 嘴角扬起的弧度逐渐平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她方才说什么?
退亲?
他拧着眉,似是不敢相信那两个字会从她的口中说出:“你再说一遍?”
慕安宁望着他惊愕的神情,知道他听见了, 便也没再重复,声音柔和道:“愿你我往后各自安好。”
顾淮之听见少女这番言辞, 总算艰难地反应过来自己没听错,眸色复杂道:“你当真要同我退亲?”
当初,他百般不愿,使她刚定亲的那段时日,成了上京谈论的焦点。
时至今日,他终于决定接受这纸婚事,而她却说要...退亲?
慕安宁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言语,内心已决,不愿再与他过多纠缠。
他生气也好,恼怒也罢,于她而言,都已成无关痛痒之事。
向来率性而为,从未在意过旁人的心思的世子,此刻竟徘徊于心头,思虑再三,方才犹豫地开口:“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他也属实没料到,他的那句“绝无可能喜欢她”,竟会令少女反应这般远超他的预料。
慕安宁微微一怔,一时没想起他所指的究竟是哪一日。
顾淮之没等她说话,轻咳一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我想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成婚后再培养感情,倒...倒也不是不行。”
他说罢,耳尖染上薄薄一层红,一双琥珀眸微闪,神色略显局促,没眼去看少女的反应。
这番肉麻的说辞,就连他自己听着都略有些不适。
慕安宁闻言,才终于明白他言下之意,是他们在梧桐城见的最后一面时,他同顾戟说得那句话。
可是,他这些年来说过伤人的话,又岂止那一句。
一抹清风吹过,将她的长睫吹得轻轻一颤。
她蓦地轻轻一笑,只觉自己曾经的执着有些讽刺。
顾淮之瞧见她嘴边的笑容,顿时有一丝不安涌上心头,赶忙自顾自道:“你适才那番话,本世子可以当作没听见。便再给你一次机会罢。”
也不知是在给她,还是给自己一次机会...
慕安宁微微蹙起眉头,心中泛起一丝困惑,忽而感觉自己有些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为何要当作没听见?
她的这句话,他不是等了三年吗?
她不由自主地开口,问出了心中所惑:“世子...难道不开心吗?”
她从前也曾惶惶不安,惧怕过这一日的到来,生怕瞧见顾淮之庆幸的表情。
然而此刻,他的反应却全然不在她意料之中。
顾淮之盯着她平静如霜的面庞,一股胸闷气躁蓦然涌来,如同汹涌的洪流,难以抑制。
他喉咙一紧,忽而被气得笑了出来。
他开不开心他不清楚,但他看出眼前的少女分外愉悦。
半晌,他断然开口:“本世子当然再开心不过了!”他的五指紧握,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手中的匣子捏碎一般:“你也知道,我本就无意娶你为妻!”
他方才定是一时被她那番言语惊得痴傻了,才会同她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与她退亲,确实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想要的。
慕安宁了然点了点头,她自然清楚,顾淮之从来就不想娶她。
曾经,她不止一次偶然听见,他与那些个公子哥说这桩婚事,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枷锁。
如今,她也算了他的心愿了,无论对他还是对她自己,这或许都是最好的结局。
心念及此,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眸中含笑含俏,仿若如获新生。
顾淮之一时被耀得眸光微晃。
若说从前她像是一支洁白的芍药,婉转柔美。那此刻的她,便像是一枝在春风中摇曳生姿的红艳芍药,娇艳欲滴。
慕安宁没再看他,福了福身,丝毫没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只在春风中留下了一抹幽香。
顾淮之立在原地,望着那抹决绝轻盈的淡蓝背影,只觉心火在一瞬之间窜到了最旺。
然而,她此前淡淡的眼神,却仿佛一瓢冰凉的清泉,将他的心湖激起千层波澜。
心间一时冰火两重天。
*
片刻后,顾戟估摸着自家公子再怎样墨迹,也该道完歉了,便徐步走向亭子。
他四周张望了下,果不其然,亭中唯有顾淮之独自立于其中,而慕姑娘的身影不知去向。
顾戟停在顾淮之身边,丝毫没注意到公子的不对劲,只是瞧见他手中的匣子,不禁笑容溢于言表,打趣道: “公子,慕姑娘又送你什么东西了?”
二人果真毫无悬念地再次和好了,慕姑娘当真爱世子爱得深沉,犹如山间溪水,涓涓细流,却永恒不变。
见他不作答,顾戟只当他是终于情窦初开,不好意思说,便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公子,礼可送出去了?”
他这些年来,可从未见过公子对于要赠与慕姑娘的礼物如此上心。
在得知她喜欢桃花后,公子花了整整七日的时间,精雕细琢一枝桃木簪。
对于公子这种性情急躁的人的来说,雕刻这种慢工细活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然而,这番话像是触到了顾淮之的霉头,原本一言不发的他,忽而怒斥道:“什么礼?”
他很不愿承认,但骤然攥紧的掌心还是传来一丝令他心烦意乱的疼痛。
那是因为雕刻而留下的伤痕。
顾戟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中猜测着,不由得有些为公子捏了一把汗。
莫不是慕姑娘不喜欢公子准备的礼物?
顾淮之拧着眉,突地打开了匣子,直见里头整齐摆放着两件首饰,一个玉镯与一个桃花簪。
那个玉镯他认得,是他娘说要给未来儿媳的,而这玉簪...
他蹙了蹙眉,将它拿起来细细端详。
好像有些熟悉,但他一时半会却有些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而顾戟却是忆起多年前的事,挠了挠头,目露讶异道:“这不是...”
他记得那时的公子对慕姑娘说不上喜欢,但总归是不讨厌。
然而,公子得知婚约一事后,对慕姑娘的态度也随之转变,甚至还改口说讨厌慕姑娘。
后来,经过一番折腾,他被逼着接受这桩婚事,也被王妃要求给慕姑娘送礼赔罪。
王妃当初特意打听过,慕姑娘喜欢桃花。
因此,公子被逼无奈,不情不愿地亲自前去购买。
因为懒得仔细挑选,他当时索性命老板将最贵的桃花饰品拿出来,然后连看都没看,便直接买下了,图得就是一个省事。
顾淮之隐隐感到这簪子同他有关,有些艰涩地问道:“是什么?”
顾戟颇为无奈,连他这个属下都记得,公子这个未婚夫竟然忘了。
他不禁扶额道:“公子,这是您当初送给慕姑娘的赔礼。您...当真不记得了?”
顾淮之只觉得头部隐隐有些作痛,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那时便有人告诉过他,慕安宁喜欢桃花?
他不由自主掏出了袖中,那支他亲手雕刻的簪子,一时有些失神。
顾戟不禁暗自摇头,原来公子压根就没送出去。
说来可笑,公子从前随意赠与慕姑娘的礼物,被她视若珍宝。
而现下公子终于意识到送人东西,需要上心,但却是连t送都没送出去。
也不知是因为慕姑娘不再喜欢桃花了,还是...不再喜欢公子了。
*
贵女们聚在一处无人的廊道下,眉飞色舞地谈论着适才发生的事情:“柳姐姐,你此言当真?顾世子果真会同慕姑娘解除婚约?”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姑娘,正是向来讨厌慕安宁的柳清月。
她一身张扬的明黄衣裙,全身上下点缀着一串串精美的首饰,闪闪发光。
她暗自享受着贵女们的追捧,掷地有声道:“那当然,你们不是也听见了?她并非侯府千金,安庆王府怎么可能娶这样一个世子妃回去。”她顿了顿,自信道:“如今她的那位妹妹要嫁于太子殿下做太子妃,那她就更不可能嫁于世子了。”
在他们楚国,历来都没有过一家有两位姑娘,同时嫁于皇亲贵胄的先例。
姑娘们听见她的话,面上雀跃难以掩盖。
太子殿下犹如一轮皎洁的明月,高不可攀,令人仰望。
然而顾淮之却不同,他虽也是天之骄子,但若是让父亲努努力,嫁于他也未必是天方夜谭。
论及容貌与家世,他比起太子来也是不差分毫。
这样看来,顾淮之显然是更好的归宿。
一位颇有眼色的贵女察觉到柳清月的心情不悦,急忙带头道:“如此,那便要先向柳姐姐道声恭喜了。”
剩下几位姑娘也顿时反应过来,口头上跟着连连附和,但心中却各怀打算。
柳清月虽然是她们之中身份最尊贵的相府千金,但她们并不认为自己没有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没有人愿意轻易放过顾淮之这块香饽饽。
柳清月睨了说话的人一眼,不过终于恢复了笑容,面颊泛起一抹羞红,嗔道:“说什么呢?”
她故作不喜欢旁人这般说的模样,但心底却是暗喜。
她自三年前,顾世子当街纵马,英姿飒爽地救下她那一刻,便对他芳心暗许,甚至为了在街上偶遇他,不惜央求了父亲好几日,才终于得到出门的许可。
怎料,她才刚刚规划好他们的未来,她这到了手的夫婿,就被慕安宁抢了先。
这三年来,她一直坚信,只要他们两人没有成婚,她便仍然拥有机会。
这等啊等,可算是让她等到这一天了。
这绝对是命运对她的垂青,是她不懈努力的成果。
几人继续谈论着这事,恭维的话接连不断。
“慕,慕小姐...”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五位姑娘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舌头,不敢再继续言语。
面皮薄的那两三位姑娘,更是窘迫得直接羞红了脸,眼神闪烁不定。
本来只是随口议论一番,谁知道话中的正主竟然突然现身,让人措手不及,也不知她到底听见了多少...
柳清月看着款款出现的少女,面色微微一变,怒声质问道:“慕安宁,你竟然偷听我们的谈话?”
慕安宁面色淡淡,她本也不想听,只是她们恰好就停在亭子与摆筵席的花园之间的廊道。
她当下只剩两个选择:要么回到顾淮之所在的亭子,要么继续前行,穿梭这廊道。
显然,她不可能选择前者。
慕安宁从容一笑,眸光清澈,缓缓开口:“柳小姐既对世子如此钟情,何不大胆表明心迹?”
柳清月脸色变幻莫测,一阵青一阵白,张口欲反驳,却想不出任何反驳之词。
因为,除了她自己,便没人知道,她确实曾同意中人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只是...那日,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而顾淮之却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恍若未闻。
今日再次与他相遇,他竟是连她是谁都记不得了。
她作为国公府的千金,受这样的委屈实在是无法容忍的。
不过,若那人是那俊俏夺目的郎君,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反而感觉更加心有不甘,想要他这个夫婿的想法,也愈发浓烈。
慕安宁直直盯着她,丝毫没有任何畏惧之色:“柳姑娘只怕是不敢吧?否则又怎会在这儿耗费心思,妄议他人私事?”
她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丝毫没有再顾忌柳清月的脸面。
她从前着实太过软弱,别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了,她就连被人冒犯了,都只是忍在心里,生怕失去与顾淮之的那桩婚事。
她直言不讳的态度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直戳柳清月心中的软肋。
柳清月一时哑口无言,最终只是不甘地怒目圆瞪,毫无气势地说了一个字:“你!”
她确实不敢再去寻顾淮之,但她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等慕安宁与顾淮之正式退了亲后,她便会找机会让父亲央求圣上下旨。
这慕安宁还是同以往那般惹人生厌,分明占尽了便宜,却依然保持一副清高的模样。
即便她的假千金身份被揭晓,也不见得她流露出丝毫的慌乱。
慕安宁却没再理会她,径直离去。
余下的几位姑娘望着满脸怒意的柳清月,纷纷垂下头,不敢多言。
她们心知,若是惹恼了相府千金,那她们接下来的日子指定不会好过。
*
慕安宁回到宴席时,已然即将散场了,而今日宴会的主角,慕宛儿却依旧被人群围绕,受着一片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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