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2/2)
她没想到祝湘会在。
那日他递来帖子时,说是会有马车来接,但也未说他也会来。
许清荷上前喊:“大人?”
“上来。”马车里的声音传出来。
许清荷想了想,道:“男女有别,我与安久坐车辕就好。”
祝湘:“上来。”
许清荷想,他们今日在祝家门前,当着往来宾客的面儿,自同一辆马车下来,明日怕是便会传出二人有私情。
许清荷未曾见过祝湘失礼,当初在金陵时,便是谈公务,那公廨房门都是敞着的,便是冬日里也不例外。
旁人便是打院门前过,往里瞥一眼,都能瞧见二人之间恪守规矩,未有逾距。
许是因规矩久了,心中压着的叛逆比寻常人都盛。
祝湘坚持,许清荷也赴了这场叛逆。
马车内宽敞,位置上铺着蜀锦垫子,还有一只小案几,上面摆着一碟龙须酥,两盏茶,她面前则是有一盏蜜浮酥柰花。
“这是上京的吃食,尝尝。”祝湘道。
“多谢大人。”
过了那日初见时,许清荷对他的称呼,又从无理的直呼其名,换回了原来的‘大人’。
许清荷手执银匙,刚要尝一口那蜜浮酥柰花,便听他道——
“是我忘了,你来上京这么些时日了,这些吃食,想来那位姜娘子该是带你去尝过了,也不稀罕了。”
许清荷:……
祝湘年长她几岁,除了平日里刻薄人时,大多时候都显得沉稳内敛。
这般阴阳怪气……
许清荷无语擡眼,反唇相讥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大人瞧着怕是做不了宰相了。”
祝湘将手里的公文阖上,拉开手边的木屉放了进去,目光却是落在她身上……准确说,是她身上的旧衣,掉了一片花瓣的破烂梅花珠钗。
“岂不正好?”祝湘轻笑了声,道:“与你相配。”
许清荷也没指望自己的小心思能瞒过他。
她也心眼小的很,撑不开船。
两人没再说话,一个吃冰盏,一个品茶。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悠然停下。
外面安久喊。
“郎君,许姑娘,到了。”
许清荷煞有介事的整了整衣裙,又扶了扶发间珠钗。
祝湘嗤笑了声,锦袍扫过她的裙摆,先行出了马车。
许清荷掀帘,弯身出来,便见他等在车前,朝她伸手。
朱门重匾,掩映霏微。
来往者绸缎锦袍,皆是达官显贵,满目诧异的瞧着这一幕。
许清荷一顿,悄悄抽出了袖袋的帕子,隔着条月白锦帕,扶着他的手淡然下了马车。
而后,共撑一伞入府。
众人瞧着那一轩昂一清雅的背影,诧异后,凑头窃窃私语。
有人眼疾手快,将停好马车将要入府的安久拦下了。
安久躬身讨饶道:“各位大人、夫人莫要为难我啦,我家郎君的心思,哪里是我能妄加揣测的?”
众人心想:少来,你家主子出走时,可是只从府里带走了你。
祝家的事,是秘密,也不是。
毕竟,祝湘从未瞒着,也不怕旁人知晓。
而祝家主,如今虽是将那位长子带在身边,但是也从未说过要重立世子的话。
世人重孝,嫡庶也分明的紧。
唯有那拎不清的人家,才会将嫡子弃了,立那庶子去。这般行径,都是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且远之的。
“不过,我也从未见过我家郎君,扶哪个姑娘下马车的。”安久似是咋舌道。
众人:懂了。
这是要将这亲事过明路了。
里面,祝湘带着许清荷一路往明安堂去。
那是祝太夫人的院子,今日来的女客皆在那处说话。
行过一处描金徽彩的飞禽连廊,祝湘侧首问:“怕吗?”
“大人何必问这话?” 许清荷淡淡擡眸,“欺负人的都能理直气壮,我又凭何怕?”
祝湘轻笑了声,往她发间瞥了眼,道:“那就别摸你那珠花了,都掉漆了。”
许清荷默了一瞬,道:“……正好。”
祝湘不置可否。
又行半刻,才到了明安堂。
院门敞着,丫鬟们在檐下候着,瞧见人,慌张掩下诧异,福身见礼道:“世子爷。”
许清荷将那丫鬟的神色尽收眼底,没出声。
“这是许姑娘。”祝湘却是停下步子,侧首道。
几个丫鬟慌忙垂下眼,又福身:“许姑娘安。”
里面的人似是听到了动静,有人掀帘出来了。
那妇人穿着雍容华贵,瞧见祝湘时一喜,看见身侧的许清荷时又一愣。
“这是我娘。”祝湘与许清荷道。
许清荷微微福身,“祝夫人安。”
三人进来时,屋里未成婚的娇客都避去了旁边的暖阁。
可那或坐或站的妇人依旧不少,一双双视线皆落在了祝湘身侧的许清荷身上。
“这是太子妃,太夫人。”祝湘道。
许清荷朝二人各自跪拜了,也未等她们出声,自顾自的将起,正好迎上了祝湘来扶的手。
祝太夫人今日寿,乃是整寿。
听祝瑰说,祝湘今日会回来,早就等着了。
她这孙儿自幼便沉静,鲜少让人操心,唯独成亲一事,当真是伤透了一家子的心。
原还想着,趁着他此次贺寿回来,好好劝导一番,谁知他竟是带了一女子回来。
听祝瑰在耳边说了此女的身份,祝太夫人脸上瞬间不见喜色了。
“许姑娘,”祝太夫人瞧着她,神色寡淡道,“长辈还未请起,便不可起,这规矩学得不成样子。”
许清荷面露惑色,侧首看向祝湘,“大人分明是这般教我的啊。”
一屋子的人,顿时面色古怪。
要怎样的亲近,才会让世子亲自教授规矩礼仪?
祝湘目光稍瞥,对上这双三分委屈,三分无措,十分无辜的眸子,舌尖抵了抵齿关,颔首将这话认下了。
“许是这规矩我也没学好吧。”他淡淡道。
祝瑰脸上的诧异之色还未掩去,听着这话,险些笑出声来,堪堪垂首努力咽下。
倒是忘了,这小子幼时也是个腹黑的主儿,骗得课堂上吵闹的跋扈王孙与嚣张纨绔出去打架,他自安然在学堂读书。
哪里有面上这般风光霁月,谦谦君子?
祝太夫人被落了面子,脸色难看。
许清荷默然垂首,“若我如这位娘子般出身显赫,便不会累得大人教授了,也不会连累大人被笑话。”
被指到的祝三娘子,脸上神色一僵,身上落过许多道目光来,臊的满脸红。
她家中早已被削了爵位!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许姑娘这般说,倒是像攀慕我们世子爷了。”祝三娘子嘲讽道。
“这位娘子为何这般污蔑我?”许清荷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问。
祝三娘子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嗤笑了声,“怎说也是来给长辈贺寿,姑娘怎不装扮一二?还是……家中困顿,你只有这只掉了漆的寒酸珠钗可用?”
许清荷瞧着她没说话。
屋里鸦雀无声,祝三娘子瞧她唇动了动,不敢言的模样,想起了这位二哥的规矩,心想:这姑娘怕是没少被祝湘训。
顿时,她的气焰愈发的嚣张了。
这两年家道中落,被那些个夫人背后奚落嘲笑的火儿都冒了出来。
“二哥也不是小气的,你又何必争那个气节,穿的这样寒酸连累二哥被人笑话。”祝三娘子说着,帕子掩唇咯咯咯的笑。
许清荷似是想了想,道:“原是这样?我还以为,是那到处借银子被人家赶出门来更丢脸惹人笑话呢。”
众人:……
山阴侯将小妾扶正,对外说小妾生的那对女儿是嫡出,因着这事,被削了爵位。因着银钱还不上国库,还将亲戚家借了个遍。
这般丢人事,众人便是说,也只是背后说两句,都是贵胄簪缨,皆是要脸面的。
可眼下,这姑娘却是堂而皇之的将这事说出来,无异于将人脸面撕下。
虽是没指名道姓,在场的人却也长了耳朵,听得出来。
祝三娘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紫。
那些个夫人议论两句便罢了,这个乡野出身的凭什么!
“许姑娘。”祝太夫人唤了声。
许清荷对上她的目光。
祝太夫人瞧了眼祝湘,又看她,问:“这是谁与你说的?”
许清荷神色莫名,反问一句:“太夫人不知道吗?”
祝湘心里叹息,又得赖给他。
这回可否与她讨赏了?
“这事都传至了金陵,说是那位山阴侯贪墨,还说那家人家用庶女充嫡女嫁高门呢,都是些坊间传言,太夫人在上京都没听闻吗?”许清荷说。
祝湘:……
祝太夫人眼皮一跳,默了默,侧首与身旁伺候的丫头道:“去看看,可是到时辰坐席了?”
丫鬟福身应了声,出去了。
“许姑娘既是来了,便留下一道用席面吧,”太夫人说着,吩咐嬷嬷,“去与管事说,给许娘子添个凳子。”
祝湘眉心一蹙。
“不必麻烦了,”许清荷出声道,“大人说,今日是太夫人寿辰,我既是知晓了,也不好装作不知,只好随大人来给太夫人贺寿。”
“既是席中无我之位,那我便先告退了,”许清荷说着,朝她微微福身,似是僵住了般,扭头小声问祝湘:“大人,我可以起来吗?”
祝湘:……
“……可以。”
话音未落,许清荷未蹲下多少的身子瞬即站好,而后往外去。
“对了,”她行至门前,忽而扭头,模样真诚道:“我给太夫人绣了一副松石绣贺寿,还请大人替我带回来,我想卖了也换身锦缎衣裳穿穿呢。”
祝湘闭眼,胸口缓缓提起一口气。
……绣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