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之王·六（2/2）

皮拉捂住了嘴，浑身颤抖。

“她说，‘我想要做个合格的母亲’。”

皮拉蜷紧了手指。

“神说，这很难，因为你不能‘恨’她，你要‘爱’她，你只有越来越‘爱’她，你才知道你应该怎么做。”

波洛斯叹了口气，“那确实很难。”

他垂眸，看向那块平整的地面，现如今已经不需要再担忧塔纳托斯发现填埋痕迹提着镰刀和铲子来挖掘了，但因为习惯，那儿还是一点掩埋的痕迹也没有，“想要‘爱’她的女儿，真的很难。”

他平淡的讲述完了一位母亲的一生，从她向神寻求帮助，到她渐渐“学会”了“爱”，到她看到她的女儿有了归宿，再到她想要回去告诉她那“可恨”的丈夫她已经是个合格的母亲了，最后是——

波洛斯抿了抿嘴，饮下鸟雀衔来花瓣上的甘露：“……在她临死前，她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

“你不能斥责有人摔碎了鸟巢，但你可以歌颂从被摔烂的鸟巢里飞起来的雏鸟。”波洛斯从为他搭台的枝条上一阶阶走下来，擡手拭去了一位女儿，一位母亲眼眶里满溢的泪，“你会做的比你母亲好的，对吗？”

“皮拉？”

——

“皮拉？”

杜卡利翁询问他的妻子，自从祭拜过母亲之后皮拉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时不时发怔，还会时不时的看着自己的孕肚发呆，精神恍惚。

“皮拉？！”

皮拉惊醒，冲着他笑，面上的憔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杜卡利翁认为皮拉是过于思念母亲的缘故，尽管并不喜欢岳母，也还是心疼妻子心疼得厉害，“要不要休息一下？今晚的事情我和他们说声推掉，我陪你去和母亲说说话？”

但皮拉摇了摇头，向他伸出手让他好搀住自己：“不用，今晚是教孩子们学颂词的时间，不能耽误他们。”

杜卡利翁心疼而又无奈的搂抱住妻子，护了下她的肚子：“你等会儿在一旁歇着吧，我来教，你看着，有哪里不对我来改，行不？”

皮拉还是摇头，她是个执拗的性子，从小时候，一直执拗到现在怀孕快要生了，也还是执拗。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飘忽，但却掷地有声。

她说，“今晚我教。”

——

“感谢法律与正义的女神忒弥斯，感谢人类与众神之王波洛斯。”

花木环绕下，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坐成一圈，全神贯注的唱诵着他们的日常颂词，那是每一堂课的开场，也是皮拉和杜卡利翁俩人共同编织而成的心血。

“人类与众神之王波洛斯认可了我们的存在，法律与正义的女神忒弥斯指引我们重新降世，我们自大地母亲盖亚的骸骨中诞生，我们……”

孩子们的齐颂如同歌唱，其中的每一个音节，每一段字符，每一个句子都是那样的亲切而美好，贴合心意。

但皮拉却不得不叫停了孩子们的日常歌颂。

在一双双黢黑的眼睛的注视下，她下意识攥住胸口的吊坠——却抓了个空。

但这已经使她镇定下来了。

“我们的颂词需要、”她看着孩子们，孩子们也看着她，静悄悄的，皮拉停顿了半秒，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修改’一下。”

她望着他们的眼眸，也望着他们眼眸里的自己：“让我们从赫利孔的缪斯开始歌唱吧！”

“让我们从赫利孔——”孩子们没有丝毫停顿，跟着“歌唱”起来。

“——开始歌唱吧！”

从皮拉和杜卡利翁的临时小学堂朝上望，远处的山坡上，波洛斯收回了观察的目光，垂下头。

他的手上转着一根鲜亮的红色蝴蝶结——是一株花朵饱满的一串红被神手动打成了红色的蝴蝶结。

那是一株很美的一串红，蝴蝶结也打得精致漂亮，但转着它的人却似乎有哪里不如意，只反反复复看，也不说话，也不做别的，只转着，看着，像是在瞪着它一样。

波洛斯头疼的仰躺在草坪上，任由盛开的花儿和生长的草叶亲吻他的肌肤，他举起那朵蝴蝶结，透着天光细细的看，但那再怎么看也只能看出个花来，余下的什么也没有。

无人也无神光临的小山坡上，只有他知晓，他看到了又一朵花儿的凋零。

同样。

是他亲手造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