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之子·二(2/2)
望月谷涑人生第一次睁开眼,纯白的瞳孔里一片空茫。
……
“呼——”
出门后,的场静司还是没忍住长吁了一口气。
一走到开阔的地方,烛火晕染下举杯共饮和乐融融的场面便映入眼帘,仿佛连心头也盛满了烛火的暖意一般。
这氛围为他驱散了一些凉意,但结交招呼同父亲相识的除妖师的工作交涉依旧显得冗杂烦闷。
的场静司没有一直在场,有一些事情终究是小孩子无法参与进去的,对于他来说,有很多事都需要长大一点才被允许涉足。
于是的场静司很快就被放风出去玩。
其实也就是在庭院里散散步,给适才因为大家都聚集在一起而产生的闷热感给散散凉之类的。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一个人不小心走到了奇怪的地方去了。
的场静司是无意间闯入的,那地方回忆起来其实离宴会厅也仅有一墙之隔。
白日里便梦幻一般的流觞曲水在萤火下愈发明朗而清晰,穿过叶片,或者什么花儿,有沉沉的雾气凝结成的霜露。
那不是一般意义上能见识到的场景。
那是专属于妖物们的狂欢盛宴。
只是——就这样明晃晃的摆在这里吗?在这么多受邀而来的除妖师面前?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但是也未免太过于有恃无恐了吧?
不过那个时候他完全就被那幅画面给摄住了,没有剩下任何思考的余裕。
月光清冽,只是满月与血月仅只于顷刻间便彻底轮转,显得天差地别罢了。他从歌舞升平的晚宴中脱离出来,独自安享他的山寺夜色,直到一头栽入这片净地。萤火通明,玄奇而狰狞,然后他听到婴儿的哭声。
不止一声,也不止一个。
原本是溪水的石渠里淌着的确是婴孩的血,它们啼哭,挣扎,然后一动也不再动弹,鲜血从肌肤上渗出,流尽,从高处汇聚下来,洗刷过最中央处的几十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最后抵达一块更为开阔的圆形平台。
那儿,安恬的躺着寥寥数个在血水中几欲融化但确实还存活着的婴儿。
它们,……或也将成为那些血肉模糊的,混合物。
的场静司当场便站定了,惊骇得误以为是邪物作祟或是其他,但竟不是。
“你看到啦?”
对方的语气居然还挺和善。
“这是第二阶段的祭祀准备——看样子还有几个好苗子嘛。”上杉咂摸着嘴,用一种兼合着眺望期望和羡慕的语气说道,“他们会变成很不错的助力哦。”
“然后我们这些老人呀,大概会成为顶好,顶好的肥料吧。”
“幸君——幸君也会成为‘肥料’吗?”的场静司盯着他,带着一股子不肯罢休的决绝,是少年人的意气。
“怎么会呢?”
“它是‘最后之作’,是‘奇迹’呐。”
——但即便是“奇迹”,用这种方式“创造”出来的奇迹……
的场静司说不出话来,他听说过望月家藏有血炼之法,有提纯血脉的法子,被问到的时候还被父亲大人严厉呵止过,却不知竟是这样一个法子。
难怪望月家人似乎很少的样子……
“那些来探亲的人……祭祖的……”
“都在这里了哦。静司”上杉摸了摸他的头,“大家都在这里。”
“……‘落叶归根’么?”的场静司嘴唇嚅动了一下,突然道。
上杉只是站在他身后,微笑。
有式神抱着稍大一点的孩子出来,见的场静司望过去,上杉便为他介绍:“那是我的孩子安吉。”
似乎挺温和的,但随后便是一句轻飘飘的“看样子第三次也活下来了呢。”
“我们走吧?”
的场静司只好沉默点头。
上杉将他领出血月照耀下的曲水池,别院中灯火阑珊,宴会已经散场。
的场当家正站在出口处等待,身边跟着三两式神,看到他也只是擡手招呼他过来,然后点头同上杉道别。
“那个祭祀……”下山的路上,的场静司忍不住看向父亲。
“不要问!”
对方勃然色变,的场静司被吓住,不再开口。
但他很快又缓和了神色,意有所指:“不是所有的除妖人都看得到妖怪,看得到的也未必能看清楚和服上的花纹。妖怪也不是到处都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有些东西你不去看就永远也看不到。”
但的场静司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妖怪?”
果然是妖怪么?
“你果然都看到了吗?”的场当家深深的看着他,最后只是道,“别在外面讲这种事。”
于是两人摆了茶,对坐在家里的小桌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世上除了‘物’变成的妖怪以外,虫,燕子,狐貍……这些‘活着的物’,神明甚至是人类,也都会变成妖怪。”
“当然妖怪也会变成人类的样子来欺骗人,不过妖怪始终就是妖怪。哪怕是式神也不能掉以轻心。”
“但是有些妖怪,它本身是无形的,在人心中投下危险且模糊的阴影。”
“那往往是因为过分的执念而诞生的妖怪。”
“当然有时候那种东西也被当作是‘信仰’。”
说起后者时的场当家眼里闪过一些厌恶,他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东西。
“静司,”的场当家正色道,“你应该也已经发觉了,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能够通过弓符咒退治的。那不是够不够强的问题,哪怕驱使更强大的妖怪作为式神,或者加紧练习,也总有些东西会藏得到处都是,或者,一遍又一遍的死灰复燃。”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望月家的妖怪就是那样的妖怪,”
“人都是胆小怯懦的,望月家确确实实是受到了引诱的人类无疑,他们看起来弱小而且完全没有能力,而且也确确实实什么能力都没有。但是妖怪就在那里,每个‘个体’都有那么一点点,他们同类相噬,血肉里都暗含着‘那个妖怪’的血肉。”
“如果说威胁人心与性命的是妖怪的话,那么除掉它们则是我们除妖师的工作*,事实上这些连妖怪都算不上的东西相当容易被退治,毕竟仅只是被储存在珍贵罐子里的血肉而已,不过是数目众多而且惯常于匿影藏形罢了,但是在那之前,哪怕仅只是剩下一点血脉,也没办法完全退治干净。”
“而且因为本身就是人类死后很多人的执念聚集在一起才形成的妖怪,就算那些东西全部都被退治掉了,执念不被彻底抹消掉的话随着时间流逝就会突然又冒出来了。”
“因为信仰和执念的消逝而消亡的妖怪也不少了,过路的杂草一样生了又谢。望月家,啧,总之他们也注定在满足执念后走向消亡。”
“那么,”的场静司问,“‘那个妖怪’的执念是什么呢?”
的场当家顿了顿,“逆转阴阳吧。”
他放下茶杯,茶梗在茶水中央沉浮不定。
“那孩子已经降生了,‘那家伙’会想尽办法让他长大的。望月家……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自取灭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