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1/2)
纸鹤
项鸣说:“不认识。”
俞希闻试探道:“真不认识?”
“不认识,”项鸣说:“虽然能未卜先知,可我精力有限,不是什么都知道。”
谁说的!俞希闻暗自腹诽:你看上去也不像精力不足的人啊!
这时场景变动,一束白光打在俞希闻身上。眨眼,他和项鸣来到一条叫不出名字的步行街。人群摩肩擦踵,叫卖声一叠塞过一叠。放眼望去,卖糖葫芦的、卖豌豆糕的、打糖锣的、香面摊、插扇面的、盲人卖艺、卖鲜花的、奶酪铺、荷包铺……各行各业,眼花缭乱。时代更叠已久,走街闯巷的买卖人大多都消失了,俞希闻已许久没见到这番热闹景象,当即兴奋地拉着项鸣跑来跑去,一时竟忘记了这里是幻境。
项鸣头一次被他扯得手酸,一时哭笑不得,说:“你小心摔了。”
“不是有你吗。”俞希闻抓着他的手指,眼睛跑去了前面,哇地大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多甜品好多水乌他!!!”
项鸣叫他这一连串“啊”给震住。只见俞希闻朝气蓬勃样朝一家奶酪铺跑去,人群熙熙攘攘,一牵脱了手,项鸣差点没追上他。等他搡开挡路的,俞希闻已经滑进奶酪铺了,也不知道怎么窜过去的。
那店家在门边放了几样吃食摆盘,供客人做参考与选择。其中有一份纯白的、看着凝固不散的以碗刻形的奶酪。俞希闻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他感到好奇,要了一个。那店家也不管他丢来的钱是什么样式的,收下就给他端来。
俞希闻吃了一个,对项鸣说:“好甜呀。你也吃。”
项鸣仔细观察他现在的状态,感到一点古怪之处,道:“你在说什么?”
俞希闻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他吃完奶酪又尝了果子酪、奶卷、奶饽饽。每一个都香甜可口、浆汁爆蕾,他吃得心花怒放,若不是项鸣跟他说话,他还要多尝几样。闻言,顿了一下,说:“怎么了?”
项鸣警惕起来:“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嘴巴怎么动来动去?在吃东西?”
俞希闻啊啊啊啊啊了几声!得亏这里是幻境,除了项鸣没谁见到他,否则这一叠声得招来许多目光。
原来,俞希闻才知道海霸主只能看不能闻,更不能说——与幻境里的人交谈。既是说,他就是观影的局外人,只能看着电影里的角色互动,不能参演剧本。
可是,他怎么就可以呢?
难道这也是黄雀的手笔?是只有他才能这样?……这眼耳鼻舌身意,都那么真,真切得他本人仿若就是此中境人。俞希闻有些不知所措地心慌地目视项鸣,也是这时,才发现他坐在对面——他们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既然他能品尝是因为六根的清静意,那可不可以——俞希闻灵光一现,坐到项鸣旁边,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把微黄色的块状东西塞进他嘴里。
项鸣愣住。随后,他尝到了一点味道。
“怎么样怎么样?”
“焦香味。”项鸣边咀嚼边说。他觉得俞希闻此刻就像个少年人,可爱极了,“这东西上火。”
“这是酪干。好吃吧。”
俞希闻见他神色有变,就知道自己的方法没错。只要他和项鸣肢体接触,他体验过的感觉项鸣也能体验,既能共感。想到幻境里的人看不见项鸣,俞希闻大胆地坐到他怀里,一手往自己嘴里塞那铺满核桃仁的果子酪,一手把青梅果子酪喂给项鸣:“尝尝这个!”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好吃吗?还有这个!你也一定要尝一口!”
俞希闻眼里都是星星。他就是这样,碰上甜品总爱吃多几口,和最初相见时一样。
项鸣觉得满嘴都是蜜。
好半响,俞希闻才拍着肚皮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吃不了了,好饱啊,可是我才吃了几个啊。”他晃着脑袋观察了下四周,没有苏酉己的身影,也没有颜妇一家三口的身影。不知幻境带他们来这里是为什么,想来还得再等等。便缩在项鸣怀中,闲聊道:“我们以前谈恋爱时也是这样吗?”
项鸣心下一惊,说:“什么?”
“不是吗?不是你一口我一口吗?”俞希闻好奇道:“那我们以前是怎么约的会啊?你给我讲讲啊,你怎么都不给我讲讲?我听听啊。”
——我们以前是怎么约的会?
项鸣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脱口而出:“这怎么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啊?”
项鸣沉默片刻,道:“你猜。”
俞希闻懒懒地说:“让我猜?这有什么好猜的?哦哦,那那……我猜你带我去逛花园子?什么样的花都绑在一起,然后叫我一个个去认?我哪里认得出来?花认我还差不多。去茶楼品茶?逛果市?要么就是去山野人家抓走地鸡给猫吃?这个好玩!但是走地鸡不好抓,稍不留神就啄你一口痛死人。去追流浪猫给它们喂食?这个也好玩啊,我们以前玩过吧?再不济,也得陪我把瘆人的纸钱人给烧了哈哈哈哈,我知道了,千纸鹤!你在他身上练的字我还没看过呢……”
项鸣始终沉默地听着。越听,越发觉得他变得活泼、可爱。就像海岸边喧骚的潮音,哗啦啦一通朝气,听得他心情雀跃。
他很久没见过俞希闻这副模样,忍不住啄了俞希闻一口。
明明两人亲密过很多次了,可俞希闻却瞬间脸红,连耳根子都软了,仿佛两人才在一起没多久。只见他张望四周,见没人看见,才呼出一口气,结巴道:“你你你你……”
项鸣笑了,逗他:“你什么你?”他胳膊肘撑在桌上,把俞希闻压住,“再你一句就亲到你窒息。”
“你敢!”俞希闻瞪大眼睛。脸更加红扑扑了。“不许亲我!”他又补充道。
项鸣在心里嘀咕怎么不敢?有什么不敢?要他把他按在落地窗上吃抹干净也是敢的,须知他这人最大的特点就不怕惹事儿。但这句“你敢”也太像少年时的俞希闻——果然有异样。总之不正常。但项鸣嘴上没表示,只摸摸俞希闻的脸,说:“——很喜欢花吗?”
又转回刚才的话题,于是俞希闻又开始了。边想边说,讲了一连串两人约会时会做的事,什么上天遁地去抓豪猪,什么挖埋在地里的蚯蚓钓鱼去,什么偷拿陈延放置了好几年的老陈皮被陈延扬着戒尺追了八条街等等,讲得滑稽好笑又甜蜜。
项鸣始终一语不发。
好片刻,俞希闻才埋在他肩头,忍不住打出几个哈欠,眼泪都溢出来了,终于摆摆手罢停,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好困啊,我要眯会儿,你给我靠靠啊。”
吃饱就睡,能耐。项鸣便搂着他,迎着闯入店铺的熙和日光,也惬意地闭眼小憩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醒来。恰巧店门外有人推着车走过,吆喝道:“斩料呵——!走地山鸡呵——!”
本来两人是不予理会的。一来刚吃了点东西果腹,二来斩料一贯油腻,对此不大感冒。但俞希闻扫了一眼便蹦了起来,吃惊道:“——詹祥?!阿甲!”
他们被卷进金字塔时可没见到詹祥和阿甲进来。俞希闻当时猜测过他们是跟着俞闲出去了,因为如果有性命危险,他这边会有心电感应。可是,进莲花里时也没见到他们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俞希闻立时跑出去,那推车的商贩一身腱子肉,把车堆到路边后又接着吆喝吸引客流。俞希闻扒开人群钻进去,走近一看才发现阿甲后脑勺插着一把菜刀,正脸盖砧板,直挺挺地背朝天瘫着。而站在他身边的詹祥神色张皇,正无声地说:“快!趁现在把那破纸拽出来——”
阿甲说:“我手够不到啊!”
之前说过,他们只有拇指般大。是以站在一堆烧鹅烧鸭叉烧肉间,不怎么引人注意。何况,他们也没有出声喊叫,身影藏匿在摊主的砧板上,那砧板边上挡着一块厚实的木板,正好隔绝了客人的视线;俞希闻能看见是因为他能透视。
再仔细一看,詹祥嘴里的破纸正贴在那木板上,两手牢牢粘着砧板,一只纸脚则靠在肥腻的叉烧块上。不知为何它一动不动,若不是看见它身上写有字,这样薄薄一片,还以为它是吸油用的厨纸。不过,它看上去的确很油。像是被糊了几层猪油般,身上滑腻腻的。
俞希闻见到老熟人,吹了声口哨,传音道:“你怎么脏脏的?不是很爱洗澡的嘛。”
那破纸长叹一声,哀叹道:“我是烂膏药贴在好肉上——”
“——自找麻烦!”俞希闻讲完就嘿嘿一声,这个歇后语他知道!以前陈延教训他时就老喜欢说这话。他说:“你在项鸣面前混得是有多差呀,被赶出来了?你好油啊!”
不错。这破纸,正是当初带着项鸣的爆破符炸了俞希闻十个血胚子的纸精。
俞希闻还浑不自觉地笑那纸精浑身油腻,这边铿锵鼓乐已在项鸣心中打响,急火一蹿三尺高,煎起他的身心。那纸精说什么,他已注意不到了,手抖着,攥住俞希闻的胳膊,差点魂飞了:“……你刚才说什么——”
俞希闻依然一副水蒙蒙的状态,怪讶道:“什么啊?我说什么了吗?”
“你——”项鸣咽了咽口水,他全身的筋骨仿佛拧在一块,好容易鼓起勇气:“你刚才说——”
“妈妈!!!”好死不死,詹祥破口打断了项鸣的话。得亏这会儿聚在摊前的人多、嘴杂,加之“妈妈”两个字很正常,他这一喊才没引起人什么反应,“你快别说了!”
对哦!正事要紧。俞希闻拉拉项鸣示意等会儿说,用心电感应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在干嘛呢?不是说好了等我回家一起吃饭的吗?”
他语气理所当然,像是完全忘记了方才自己还在疑惑詹祥和阿甲为何出现在幻境中。而项鸣在一旁已看得心惊胆战——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这边阿甲指了指自己后脑勺,又做出个拔出来的动作。那意思是我被卡住了!救我!
没办法,他力大无穷,身体有千斤重,詹祥是决计拔不出来的,只能靠自己。但讲真,如果不是因为他脑袋够硬,早被这摊主一刀插死了。
俞希闻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阿甲给他笑纳闷了,若不是看见这纸精被油黏在木板上,他才懒得多管闲事!便道:“救命救命别笑啦!幸好我头铁,要是换成詹祥早就被插死啦!赶紧的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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