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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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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个粪夫!倒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可那满身味儿谁闻不出来?那天还跟我说他就是个扛肩工人,只是路过时不小心踩到了屎。”

“我说颜氏你好歹说句话,杵门口有什么用?赶紧把事儿解决了,搞得这条道上都是屎,还差点泼我家里来,烦死了都他妈滚吧!谁有闲心听你们吵架!”

……

一时之间笼巷吵吵杂杂。颜妇就靠接生活儿混口饭吃,眼下正是封寻上学的时候,到处都要用钱,而言语是杀人利器,能让人于无形中招而不自知;她天生一张利嘴,靠着嘴皮功夫把收生行业里的活儿大包揽了,又靠着沈悯的将军名头维持到现在,如今谁不知她是最会给人接生的?成也此,败也此,她比谁都清楚,不过是一句话一口唾沫的事,因此最忌讳言语,当下咧开一排白厉厉的牙,光火地辩道: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弄死了你女儿?空口无凭!我看你是居心叵测想讹我钱!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正好借这关头我索性一次跟大家说个清楚:林桑目的确是产后死在了床上,却不是我接生时死的,而是我离去后,她元气大伤死的,我走的时候她可还好好的!——不信?你问过你大哥没有?——各位,他大哥就是桃源班班主林一叶。他可是亲眼看着孩子落地,当时为这事拜了你们林家的祖师爷请求保佑,母子平安后,还让豆蔻楼的老鸨请他吃饭,——我就问你,这些你个老愚头究竟问过没有?!”

林一叶张张嘴要辩解,便听颜妇冷哼了一声,刺道:“都知道你和林二叶不对付,年轻时你们两兄弟为了班主的位置争了那么久,早当众撕破脸皮,想来也没有问过他。哼,都这样了还装什么父女情深?平日里也没见你对林桑目有多关照。我可早就听人说了,她整天躲着你不回家,因为一回去就会被你鞭打。”

她说到这里乜了眼林一叶:“否则她也不会跑去林二叶那儿留宿。我没说错吧?你一点儿情况都不了解就找我要她的命?我看,你连她肚子的孩子是谁的都不清楚吧?!”

林一叶叫她戳中伤疤,脸色一变,道:“我跟你说东你扯什么西?死的是我女儿!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又关你什么事?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你刚才满身血地从外面回来?”

俞希闻也反应过来了,他生父到底是谁,庄周梦蝶镜也没给出个答案。于是他啄了项鸣两下,问:“我们在一起时,你知道我生父是谁吗?”

“在一起时你没跟我说过你生父是谁,”项鸣玩文字游戏。想了想,提醒道:“——反正不是沈悯。”

俞希闻不明所以,这关沈悯什么事?他奇怪地看了项鸣一眼。

这边,林一叶指着颜妇,固执己见:“你中午被豆蔻楼的人带去接生,没多久又折回去,之后豆蔻楼就起火了,不是你杀的人是谁杀的?你这满身的血是哪里来的?!敢不敢说真话!”

颜妇道:“人不是我杀的!你再血口喷人别怪我不客气!”

林一叶还是那句话:“你这满身的血是哪里来的?!敢不敢说真话!”

俞希闻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道:“他说话怎么怪怪的?不是很有逻辑,为什么一口认定是颜妇杀了林桑目?他的脑子是不是伤过?”

“不是……”项鸣道:“你晚点就知道了。”

其实,他本想多说几句,但觉察到俞希闻呼吸倏而停住,就闭了嘴。有些事,他不是不肯说,而是不说,效果反而会更好。胡思乱想间,胸膛一热,原来是俞希闻的手抚了上来。

“怎么了?”

俞希闻摇摇头,不管身上粘腻,下来把项鸣拉到石凳上,“坐这里。”

项鸣才坐下,他便坐在项鸣身上,胸贴胸抱着,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出戏。项鸣见状,便也看着。过会儿,觉得还是得清理一下,便掏出了毛巾。

林一叶的问题很棘手——这满身的血不好解释,毕竟是从沈悯那儿捡回的命,该怎么说才好对上那口径?总不能说自己走路没长眼磕碰到地上,谁信?好死不死还让林一叶看见了,看来在门口蹲她很久了……颜妇忽的眼珠子一转,灵光一闪,道:“——你要没问我这血哪里来的,我还没那么气!你当我是个什么东西?我跟老鸨跑去追那人贩子,就为了追回你那外孙子——就是林桑目刚生下来的孩子!如果不是去追,我也不会受伤!流那么多血!”

她说到这里胸脯起伏,心道幸好自己应变机智。而林一叶已瞪大眼睛,倒像是没想到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个事实。只见他一时难掩激动,颤着语调道:“她生了个男孙?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对、对——”已语无伦次,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怎么见?”颜妇道:“——早被拐走了!我和老鸨两个妇人哪干得过一群持刀的人贩?如果不是后来沈将军的人赶到,命都捡不回来!”

一石激得千层浪。而林一叶已恓惶地杵在原地。众人见他一夜之间丧了女,又丢了孙子,纷纷唏嘘起来:“太可怜了。才生下来的孩子没看几眼就被拐走了?”“不然你们以为豆蔻楼的新鲜货色是哪里来的?”“唉,都是无父无母押着身契,哪家良民愿意往那勾栏送子女?不是拐来的就是买来的。”……

颜妇这番话却听得俞希闻咋舌。他算是彻底认识到了,有一张利嘴是什么样的体验: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不仅如此,还能黑白惨杂,叫人分不清真相。再看颜妇,心道虽说人不可貌相吧,可有时又得要相貌一下——难怪颜妇长有一张吹火嘴!这是大炮往哪里轰,哪里就被轰个正着啊!

这时,一旁有人插嘴道:“林桑目啊……听人说她光着屁股才学会走路时,就被逼着学习各种谋生技术。记得有一天她哭着把绣花小囊递到我跟前来,求我买一个。我看她手指头上都是针头,那么小就开始学绣工啊,一问才知是家里人逼着学的,可怜见儿,就买了一个。”

这戴着玉手镯、拄着拐杖的老妇人显然见过林桑目,听说林桑目死了,刚生下来的孩子又被人牙子拐走,觉得林桑目这一生过得坎坷,不禁替她委屈起来。

俞希闻得知生母是林桑目之后,颇有些遗憾——他虽在庄周梦蝶镜内见过她的模样,但终究隔着黄泉不能接触。因此这老妇人谈及林桑目时,他听愣了神。项鸣见他全神贯注,似乎想借此言语来构建出一个活灵活现的林桑目,便也不闹他了,搂紧他,跟着听一嘴。

“她长得很好看。”俞希闻回忆林桑目的面容,说。他反趴在项鸣肩头上仔细听着。

老妇人继续道:“后来我在街上碰见她出来摆摊,叫卖些蒲帘子、稻草、饭囤,身边也没个大人照顾着,被几个孩童给欺负了,抢了堆蒲帘子要走,她嚎啕大哭跟人打起来,我就上去替她夺回来了。这次一问,才知道是家里人要她独立,才五岁啊,就出来卖东西了。而且都是她自己做的,托着满满一荆条筐啊,给我心疼得不行。

“我当时刚死了女儿没多久,外孙也没下落了——唉,也是被拐走的。见她这样,怕她在外面待太久不安全,就把她那条筐里的东西全买下来了。后来你们猜怎么着?我在邻街市场看见她卖炭!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年纪小小不好好在家玩,要出来做各种买卖。她说她娘不在了,爹让她早早出来谋生,好找条生路。又说自己现在在卖木炭,也是一时的,没准儿某天就走大运了。”

“可不是走大运嘛!”颜妇听到这里,立马插嘴道。她扭头对林一叶说:“你和你大哥老死不相往来,可曾想过她有一天可以靠着你大哥教会的东西得了沈将军的青睐?”

林桑目是技艺精湛的表演家,无论是木偶戏、南音、布偶戏、梨园戏,皆精通十分。当年她嗓音润泽,边舞枪边跳一曲红尘滚滚舞,姿态飒爽不失风情柔骨,名动整个阊城,当时沈悯听说后请她到家里唱了曲,这人人皆知。

林一叶听罢,只磨着牙,朝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而颜妇不等林一叶说话,已一轱辘地把在沈悯处串好的口径说出来。从沈悯是如何与林桑目相遇,为护着林桑目把人送去豆蔻楼藏娇,到温存后有了孩子,林桑目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却到底没回来,再到沈悯痛彻心扉差点死在大火中,不防孩子被人牙子劫走,讲得绘声绘色,惹得一群人吃惊再吃惊。都忍不住同情起林桑目来。而那接触过林桑目的老妇人,听得郁火堵胸,捂着心口连连哀叹。

“德爷的手下谢震手脚不干净,拐卖孩子拐到沈将军面前,在我回来的路上已经被当众枪杀了。你们不信的,可以赶明儿去打听打听,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总之,我颜妇所说的句句属实!而且沈将军会在永冶港口开间挂货屋子。这铺子明面上是收从小押店投标买来的、坐门市收买杂物来的经营货物,实际是为了招揽一些消息明通的人,以便寻他亲儿子。至于为什么——我相信大家已经都知道了,谢震好歹是德爷的得力干将,这么多年干下来,家底可厚实着呢,所以谁能保证谢震家里人不会在暗地里寻仇?而且,项小将军还在找机会要沈将军麻烦!就算是德爷……那可是沈将军的儿子!总之,不信的话,大家伙儿明天就去看看这铺子开没开,看看我颜妇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沈将军也跟我说了,谁要是能找到他的亲儿子,他重重有赏!”

那老妇人听到这里潸然泪下,该是联想到自己失踪多年的孙子。

“只是大家伙儿要明白,我今天是迫不得已说出口的。这挂货屋子究竟做什么用的,要闭好自己的嘴巴,别说漏了,否则——”颜妇冷哼一声,把手放在了脖子上。

众人倒吸一口气。

看得俞希闻再次叹道:好一张利嘴!这会摇唇鼓舌的劲儿,若是放在军中用,指定能煽惑敌人的军心!

一口气说完,颜妇面起潮红,喘了口气。这还没完。只见她逼视已然目瞪口呆的林一叶,道:“真相就是这样,你还要认定我是杀了你女儿的凶手吗?今天你跑来我家门口泼了我满身粪,谅你是丧了女儿痛心,”她说到这里扯了扯嘴角,心道是真痛心还是假痛心,谁知道?但面上还得装一装,传出去名声才好听些,“我颜妇就不和你计较了。你把这道上的粪给清理干净了就赶紧走人!如果还要纠缠,我们就去沈将军那儿评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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