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2/2)
——啊,自己年少时原来那么能跑啊。俞希闻想,还怪好玩的勒。
少年俞希闻说:“来不及啦啊啊啊啊——!!再晚点爹爹就该反应过来啦,俞闲好不容易叫别的帮工顶替了她两个工时,我们得抓紧时间,沈悯那边快打仗了,血胚子却还锁在爹爹铺里,这怎么行啊?打仗要死很多人的!”
詹祥道:“真的要去吗?也许陈爷爷不让我们碰那些血胚子是有他的道理……”
话没说话就被俞希闻打断:“有什么道理啊?他就是和沈悯不对付,能有什么原因啊?”说话间他一阵风刮进巷子里,往左一拐,急冲冲地刹停在一家店铺门前。
那店铺挂着个木制牌匾,写着“随安”二字,两侧黑漆漆的承重柱上标着六个字:内看轻重寿材。这是陈延开在阊城的棺材铺,此刻不是营业时段,也不能营业,因此店门紧闭。
俞希闻掏出钥匙开锁,一进门就被挂在架子上的寿衣给吓到,尖喊道:“啊啊啊啊吓死我了啊啊啊啊!”他一脚机械性地跨过四尺高的门槛,另一只脚却没跨进来。冒冒失失地扑到黑红寿衣上,好险才抓住衣袖,又啊啊啊地顺着衣架子扑到地上。
次次进来都能被吓一跳,明明自己也不是人,到底要丢多少次人。詹祥捂着脸爬过门槛,顺便把棒槌变小,同时一手去拉跟着俞希闻扑到地上的阿甲。
阿甲脸盖地,擡头摇了摇,叹道:“幸好陈爷爷爱卫生,店里每天都搞得干干净净的,不然得吃一嘴的灰……”
俞希闻赞同地点点头,从寿衣上爬起来,把它重新立好后,便摸黑去够放在前台柜子里的蜡烛。甫一亮起,四周立马变得更阴森了——左右两道都是纸扎的小人,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这些小人与俞希闻齐高,各各都上了色妆,黑眉大眼,粗山根,茱萸红嘴唇,站立得整齐划一,都从一个角度“瞪”向俞希闻。
俞希闻道:“——哇哦!吓死了啊啊啊啊——”边啊啊地往前走,边避开边上的黑色垃圾袋,期间还不小心踩到搁在地上的元宝纸堆。待低头钻出条道来,掀开了垂地的布帘,一把杆秤砰的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忽然砸到他头上,他又啊啊啊啊地叫了起来,紧接着脚根踩到一根九齿钉耙。因为怕被耙,他立马抱头下蹲,叫道:“——啊啊啊啊是谁定做的九齿钉耙啊啊啊啊要拿去掘人坟墓吗这东西烧到地底下是要砍死阎王吗……诶?烧到地底下?”
詹祥无语地站在旁边看他,俞希闻朝他无辜地笑了笑:“哈哈忘了是纸做的。”
——啊,自己少年时原来这么胆小的吗?俞希闻郁闷地想,明明也没多可怕吧。
少年俞希闻把九齿钉耙扶起来靠在墙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点燃,往通道四周看了看,说:“诶?上次来的时候明明有堵墙的,去哪里了?”
虽然出口是一道小门,还以黏着大小团的油花布帘象征性遮挡了,有种掀开踏进去就是脏乱厨房的感觉,显得没啥重要的,但眼前的确宽敞得毫无边际,整个空间用旷野来比之也不为过。俞希闻猜想这是陈延的幻术,非人之物如果闯进来,会被挂在顶上的秤砣给砸到——砸一下脑袋就中了幻术;普通人闯进来则会见到油污满地的厨房。哈哈,虽然在棺材铺内看见厨房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毕竟经营冥器纸活只是一回事,有些人家还会把死去没多时的存放在店铺内,待到家中事毕了才过来付钱拿回尸身,要是碰上个没诚信的,不仅讨不来钱,还得赔本替人给安葬了……但要的就是这恐怖的效果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好可怕啊啊啊啊!!!
俞希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想陈延把那十个血胚子放在这里,肯定是故意的!毕竟他一向胆小,而且谁没事来棺材铺啊?哦不是!为了埋葬死人就会来棺材铺啊,棺材铺也会遭贼的!毕竟有分等级,贵的用料和次的用料价格不一样,比如杨柳木做的就比不上金丝楠木做的来得贵,而且售卖的对象也不同啊……啊啊啊停下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反正陈延弄这一出,搞不好就是防着他的!
——啊,自己少年时原来是个吐槽狂魔吗?心理活动那么丰富!俞希闻好奇地回想一下从前,得到的答案是不记得了。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顺着管道来找记忆的!瞬间倍感无语。
少年俞希闻扭头看詹祥和阿甲,六目相交:“怎么走?”
詹祥拿出他的卦盘,道:“应该是陈爷爷又移了位置——鬼打墙嘛,这个他在行。”他盯着卦盘,以意念转动正中的阴阳八卦图,口中念念有词。阴阳八卦图飞速旋转,里旋的针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来回地转。不多时,旋针停在了天山遁的位置,詹祥双眼发光:“找到了!西北方向!”
俞希闻说:“这样就能占出来?感觉好简单的样子?靠谱吗……”
阿甲也点点头表示质疑。詹祥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俞希闻以自己脚下的点为正中心,抻手往西北方向摸过去。才走了几步,脑门便当的一声撞在虚空中。他捂着脑门,说:“我都没准备好呢就撞上了!好痛啊。”
詹祥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说:“谁让妈妈你不信我。我可是你生出来的,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
阿甲:“就是。”
“是不信你的水平。还有,什么儿子啊,真的好奇怪下次不要说啦!”就着一豆烛光,俞希闻摸到了隐藏在墙内的门锁,喀嚓一声拧开,“我还只是个少年!感觉有儿子就老了,一点也不年轻。”
一进去是旋转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响。要不是上次来过,知道结实得很,俞希闻准要吓一跳,怕掉下去。下了几层楼梯,闯入眼帘的是开阔的平地,摆放着用大葫芦材做成的十个棺材。俞希闻远远地扫了一眼,这些棺身都是六棱形的,盖子隆起来,两侧则是往下斜的,像个坡;用料均是紫衫木。与一般的棺材不同,这些棺身上清一色铁链条,如虬扎的树枝般,就着十个棺材形成包围圈缠绕起来,继而往正中间锁死。不仅如此,锁死之后还上了一把紫水晶做的锁,没有特定钥匙根本打不开。俞希闻还是一样的反应:看不出爹还挺舍得下本困住他们。他把蜡烛放在门口边上,从掌心内起了一把猛火,搁往墙上的其中一个器皿里。
空中响起噗呲声,器皿盛了火,烧了起来。
俞希闻蹲下身,把水晶钥匙塞给阿甲,说:“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阿甲被钥匙塞个满怀,一脸:“???”
俞希闻嘿嘿地笑了几声,眼睛发光地看着他。那意思是你去开了这些棺材的锁吧!
阿甲往后退:“我不——”
“抗拒无效!”俞希闻上手抓他——一擡胳膊!苍了个天也太重了!手腕都要给他折了!!忙不叠松手,改口道:“我觉得你的建议不错,应该让詹祥小同志来——”说着把水晶钥匙拿回来,扭头转向詹祥,再次笑了笑,“——去吧!我等你。”
詹祥二话不说走过去,站在水晶锁跟前,道:“妈妈,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俞希闻还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詹祥把手举高——他身后的棺材目测有五尺四寸高,而他的身量不过才拇指般小。
好有道理……再怎么往上跳也是够不到那把锁的,于是俞希闻只得含着泪、抖着双腿走过去,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各路神仙保护我云云。
他硬着头皮把钥匙插进锁孔,找了好几个角度才插进去,谁知往左一拧,水晶锁一动不动!
正当这时,有个东西从顶上掉了下来,飘到他眼前,他顿时啊啊啊地尖叫起来,转身就要跑。詹祥看了眼,惊讶道:“——纸?”
“哈?”俞希闻这才回魂,往后看。那东西薄薄的,贴在地上,他稍微往前挪一步,气流就把它吹起来了,的确是张纸。
那是一张宣纸,上面有着鬼画符般的文字。好丑的字,俞希闻在心中评价道。他捡起来细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揉成一团正要把纸塞进裤兜里,忽然,那纸尖叫起来:“——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俞希闻脱手扔掉它。
那纸砸在地上,道:“好痛!”阿甲好奇地走过去,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踩到了它,它就又哇哇哇地叫起来。
俞希闻你你你了半天,还是詹祥胆子大,走上前去,问:“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我就是一张纸啊,纸你懂不懂?很珍贵的纸!——别踩了!”它“扭头”朝阿甲说道。
纸精介绍完自己便不多废话,朝俞希闻道:“你就是俞希闻吧?我家大人画了你好多次,虽然画得和你本人不像,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俞希闻说:“谁?你家大人是谁?画我干什么?”他说到这里笑了笑,“这里只有我是人,你肯定一眼就认出了我啊。”
“我家大人还能有谁?项鸣项将军。他猜到你会来这里,托我在这里等着,要我给你带句话——要想把血胚子从棺材里带走,你必须亲自去一趟花厂子,否则他就把血胚子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