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1/2)
惊觉
正是挽词师严择。
俞希闻已多年没见过他。印象中他总是一副不茍言笑的神情,眼神穿透过镜片打量来人,再冷淡道:“把东西放下就行。”
俞希闻总觉得他与严择的关系没法用言语来表达。概因他无父无母,是严择亲手雕刻出来的木偶,本是个死物,能成灵生智全赖严择的血液。可严择从不让他叫父亲,且极力让他称呼严叔。而他刚落地时什么都不会,严择就让他在阎王殿中端茶倒水,顺便把经常逃走的挽词笔给抓回来——这家伙嫌严择落笔太过,把笔毛给写秃了。每次严择熄灯睡下,它就找机会溜走,——防止言语记录簿上的内容被有心人篡改?它说什么都不干了,还嘀咕自找麻烦事做,老被人握在手里书写的生活有什么好体验的?还不如到处走走,看看风景,逍遥自在。
可它是一支笔,行走时因不懂拐弯,总笔挺挺地往前走。俞希闻摸透它,就总在门口守株待兔,抻脚绊它,十次绊十次倒,总之每次都逃不成功。
挽词笔就往往大叫起来,说:“你欺负我!”
俞希闻道:“你个傻子,你用笔头行走,毛都打岔了,这不是秃得更快?反正都是要秃,你不如在言语簿上做些有意义的事。”话落不顾挽词笔的吱哇叫,抓起它,在笔洗上唰唰两下,又沾了沾墨,往宣纸上落了字。
挽词笔就哭了起来,说:“严择!你的好儿子欺负我!”
隔着扇门,严择总是闭眼装睡,什么话都不说。挽词笔闹极了,他才笑两下,说:“行了不闹了。下次出门采办,再给你换一支狼毫笔就是了。”
挽词笔这才哼了一声,道:“三支!!非要我闹腾你才肯替我换身体。没得商量!”
俞希闻拨了它的两根毛,说:“你一个月要换五六支,搁下个月又换,前头的全都不要,如此循环,不是浪费东西吗?”
挽词笔道:“我就这点要求你都不满足我!被你整天抓在手里书写,我要过什么没有?你明知道我是个好活泼的性子,闲不下来。言语簿上那些人事有什么好记载的?你们阎王殿真是无聊,我就不用记载,比你们聪明多了!什么都记在脑子里……”
再见当下的严择,俞希闻只觉得十分陌生,仿佛从没认识过。或许严择去往更高的地方就职后,周身气场也与以前大径不同了吧。磁场相吸,一个人融入另一个能量场,说一成不变是不可能的。于是俞希闻压下心头的感怀。见严择对林二叶说道:
“下次有事燃了藏香,不必杀鸡唤我。”
他落地后,周遭立时弥漫出一股醒神的佛香。这让他瞧上去悲悯了不少,神情也不再不茍言笑,只是仍旧清真冷淡,像是世上没什么事值得他记挂在心头。然而,俞希闻很快发现这是他皮相带来的错觉,因为严择一看见满床的血,便如山崩海裂般,失态地踉跄着走出几步,不可置信地说:“桑,你这是——”
林桑目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道:“我孩子……”
颜妇瞅准机会插过去,把神龛上的木偶人拿下来,塞给严择:“祖师爷,我是颜氏轻车,经由我手上过下来的孩子没有十万也有八千,可桑目姑娘这胎不是寻常凡胎,我一个寻常妇人没开眼,怎么解决得了这件事?只好带着桑目姑娘的信物,将您请来救治……”
俞希闻先前没注意那木偶人,这东西他也会做,没什么好看的。这会儿颜妇提起,他才瞥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直觉不简单。这木偶人与一般常见的造型不一样,虽然眉目高俊,高鼻贯额,但印堂间有个粉红色的小点。若去掉这点颜色,配上肥厚的耳垂,就是佛像中观音菩萨的造型元素。再仔细一看,它与严择长得大体不离,区别在于严择戴着西洋眼镜。
项鸣在一旁解释:“林二叶喊择为祖师爷,是因为严择未脱离肉体凡胎时曾是桃源班创始班主。不管是梨园戏、南音,还是木偶戏,他都擅长。而林一叶的爷爷是严择的弟子,严择离去后就接手了桃源班。”
“那严择不是比林桑目要大上好几个辈分?”俞希闻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谁知道,”项鸣瞥了眼严择手中的木偶,“这个木偶是他留给林桑目的信物。林桑目难产时都不忘把它带在身上,想必早就知道可以用它救自己一命。”
的确。普通人看不见,俞希闻、项鸣和严择却看得清清楚楚。林桑目的腹中有股黑沉沉的能量团。它正包裹住挣扎的胎儿,企图吞噬掉他的生命力。严择把手放在林桑目的肚子上,尖锐的、如哭如泣的声音立时刺入他的耳膜,震得他一时不能自主——
那是死在战争中的怨魂。
有人将这些战魂的怨气聚拢起来,将它们放进了林桑目的腹中!
严择五指猛地收拢,快把木偶人给捏爆了。霎时间,他想起了一个人。除了他,这世间还有谁会做出这种事?!还有谁会混迹在各大战场之中?!严择怒火横冲过顶,咬牙切齿道:“——沈悯!!”他一手压在林桑目的肚子上,林桑目痛苦地叫了一声。下一秒,众目之下,一团黑雾自她口中飞出!
颜妇离他们最近,眼睁睁看那黑雾蹿到自己眼前,立马:“啊啊啊啊啊——!!!”抱头就跑,擡眼对上老鸨直愣愣的眼神,又咳了几声,定了神站在原地。只是双腿还隐隐在抖。
老鸨双膝一软,得亏蜡梅扶住。她颤巍巍道:“她真不是个掉袋子啊!”
严择甩笔掷出一道“六字大明咒”红标,将黑雾锁在一方天地。随即他在左手掌中划出一道伤痕。挽词笔沾上他的赤血,伴随咒语无声的唱诵,将黑雾中的怨魂吸了出来。下一幕,这些怨魂的生平事迹一一的、快速地展现在严择目前——原来他们死前的场景,是沈悯命令手下把蒙住他们眼睛的布条给摘掉,威胁着推搡到一个山头,拿着铁锹铲子挖壕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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