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1/2)
珠玑
苏酉己才走出羊肠小道,脑袋便先于意识,让他栽了地。夜深露重,这会儿才觉得热劲褪去,寒意爬上四肢直抵心脏,拨凉拨凉的。马粪厂就在前面,多走十几步路就好了,此刻厂长正背对他,一手给人钱一手取骡马粪。
苏酉己紧咬牙关,猛一擡膝,头又抢了地,再次摔了。他胃里翻江倒海,疼得直抽气——饿太久了。昨天爹妈只给他喝了点粥,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只剩一口了,安慰他不怕,到了阊门有接济难民的,会有吃的。谁知,牛车才刚到阊门城口,他便因为太饿从车上栽了下来,熏晕地滚进路旁的草丛中。待他被冷醒时天已经擦亮,拉车远去,爹妈早不见了踪影。
他得活着。卖了这些骡马粪,他就有钱了,不会被饿死,吃饱了才有力气找爹妈。这么一想,苏酉己对自己悄声说:“起来,活着。”在杂草坪上抓出一道血痕,狠狠抹掉鼻梁上的血。就这样拖着虚浮的步子往前挪,前头的夜灯闪一下暗一下,像是马上要擦黑了。苏酉己不顾脚板底被碎石碾着,身体往前倾——
他的意识是想飞快跑过去的,如果能瞬移就好了。可身体又趔趄了几轮。就这么几下的功夫,厂长把灯熄了。
哒哒哒,他的脚步快速有力。待苏酉己再擡眼时,马粪厂已关了门。
“别走……”苏酉己张开嘴说话,嗓音却被沙子压住,怎么也吼不出完整的句子。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倒在布袋上。四下寂静无人,风打在身上,砭着肌骨。苏酉己认命地沉下眼皮,以为一觉醒来就在阎王殿了。谁知,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不顾他身上的马粪味,背着他一路往前疾行。
项鸣看那挺拔消瘦的背影很像江烛雪,疑心自己看错了,扭头看俞希闻。俞希闻说:“江烛雪,气如珠玑,身处浊世却能濯尘……好名字……”
项鸣没注意到他的神情,道:“我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因为我,原来这时已经认识了。这苏酉己果然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东西。”
俞希闻只点点头,一语不发——这时候的江烛雪看上去已褪去青涩的少年感,得有二十岁出头了。俞希闻想起项鸣说自己和江烛雪是同龄人,感到一阵疑惑。进私塾读书时,江烛雪不是才十岁吗?再有,项鸣给人做长工时也才十五岁啊!俞希闻的后背霎时沁出一层汗,倘若梦蝶载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这时的江烛雪确是二十岁出头,那项鸣说自己十岁进私塾读书,不就是在说谎?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俞希闻不动声色,项鸣却觉察到他情绪的波动——两人的意识融进梦蝶的书,少了身体和头脑的束缚,能清楚感知到对方的情绪。项鸣道:“你不舒服?”
俞希闻摇摇头,看着江烛雪把苏酉己背进一座无人居住的茅屋里,道:
“你说江烛雪能窥过去事、预未来事,那这时的他,知道自己救下了个要自己性命的人吗。”
项鸣被他这句话戳中心窝子,哀切地看向江烛雪。屋内蛛网纵横,踏一步就能掀起厚尺灰尘,而江烛雪一身干净衣裳,却毫不在意。只见他擡手一挥,空中忽然蹿出微末的火光。
“以气运光,”俞希闻道,“他这时还是凡体肉胎,却懂得运用气去唤光。果然聪慧,不着相。真是了不得。”
不仅如此,江烛雪还以意念操控火种点燃桌上那半根蜡烛。他把苏酉己放在墙根,脱下外衫在桌上擦了擦,才把苏酉己抱上去,喂了颗定神的药丸。苏酉己被他擡胳膊擡腿,把身上的伤清理干净,又换了套干净整洁的衣裳后,才慢慢醒来。
他一看自己躺在桌上,木了半响,说:“这里是哪里?”他警惕地盯着江烛雪,“你是谁?”四周黑峻峻的,只有面前这处有光,他瞪大眼睛,惊呼,“——我在阎王殿?!!”
一声轻笑打断他的思绪:“哪来的阎王殿。”
江烛雪正用他的火钳子拨地上的木堆,火烧得木头哔剥响。他温声道:“醒了就好。”从怀里掏出几块茯苓糕,“吃点吧。”
苏酉己瞪他半响,江烛雪对他笑了笑,他才大着胆子,扑过去把茯苓糕抢到嘴边,囫囵吞下一个,也不咀嚼,又要塞第二块,腮帮子鼓囊囊的。江烛雪看准时候,探手卡住他下巴,那茯苓糕便掉了。好不容易有吃的!苏酉己以为他要踩住那块茯苓糕,扑到地上去抓——从前他爹妈就总教育他,说有吃的就赶紧吃完,你以为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等你细嚼慢咽?如果他不快点吃完,就会被一脚碾个干净。谁知,眼前这个霜冷般的人先他一步把茯苓糕捡起,叹了口气,道:“慢点吃,别噎着。”
挂在眼眶的泪立时往下掉,苏酉己哽噎几下,待到喉头那块糕顺下去了,才嗯了一声。双手拿起江烛雪掌中的茯苓糕,细嚼慢咽起来。他的双腿被底下的火烤着,脚板底暖烘烘的。低头一看,才发现身上换了件衣服。视线往旁边移,那装满马骡粪的布袋正靠在墙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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