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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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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力

“我的挚友,江烛雪。”项鸣沉默片刻,涩声道。

俞希闻嘀咕:“居然是他……”

“我年少时曾在慎言私塾里读过书,当时和他是同窗,亦是好友。”项鸣道,“你不知他是多么聪慧的一个人——三岁已熟读四书五经,能倒背如流。五岁赋诗一首《安自在》,名动整个阊城,惊动了大摩寺的主持余梵。余梵觉得他有慧根,送了他一本《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他日夜痴读,有一天豁然开悟,此后静坐修行,很快便通天眼,能窥过去事、预未来事。”

俞希闻没少被陈延督促过读书,因此项鸣说起心经,他知识清明:“心经只有260个字,看似简单实则难懂,更别提开悟。听你的意思,他原先还沉浸在第六识当中,那他能靠这本佛经开悟,也确实聪慧得很,也非常有定性。既然开悟,应该不会再入世才对,他怎么和你做了同窗好友?”

“这问题我也曾问过,你猜他怎么答?”

“……”俞希闻挑眉看着项鸣,小声道:“怎么答?”

见他脸颊酡红,醉得不能再醉,项鸣喉头滚动,别开视线盯着虚空,道:“他说:‘那是世人的误解。开悟了也就这样啊,该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遁入空门?什么是空门?此生是空,此身是空,此地是空,此刻也是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想读书,就来这慎言私塾了。又听说教书的先生为人迂腐,还想看看他怎么个迂腐法。’”说到这,项鸣笑了笑,“他当时也才十岁。”

俞希闻笑了笑,没想到江烛雪还挺有趣的。他抓住项鸣的手,紧了紧:“你们是同龄人吧?然后呢?”

“虽然是同龄人,但我比不上他。”项鸣难得自嘲一笑,“说起来我去私塾读书是因为他——那时我尚未经世事,因为吃的事情和爹妈怄气,离家出走去了一处罕有人迹的野山。当晚下了大雨,我跑回家时遇到了泥石流……”

“他救了你?”俞希闻打断他的话。

“是。”项鸣反握住俞希闻的手,不让他使劲儿,“他一眼看出我的真身,告诉我不要慌张,让我变回原貌,顺着泥沙往下滚就可自救。”

俞希闻没忍住,笑了一下。

项鸣自己也笑了:“蠢到我这种地步,也难怪当时的同窗都喊我二傻子。”

“……”

俞希闻暗自腹诽:他居然知道别人在背地里喊他二傻子!转念想到假解鉴跟他闲聊时提起过海霸主的事迹——在包铺做长工时送斛食饽饽给有喜事的人家。乐津时,不是什么年龄段都能给人做长工的,当时的律法规定最低年龄须得15岁,最高则是45岁。照这样看来,他当时都15岁了,还没开智?俞希闻越发好奇了——那他又是什么时候开的智?他行事张狂,说一不二,下命令不带半分犹豫,也许被诅咒和没开智脱不开干系呢?

项鸣没注意到他那沉思的微表情,继续道:“我当时没有朋友,见他能一眼看破我的原身,又长得好相处,就天天去大摩寺找他玩。他就给我念佛经、念道德经,念各种我当时听不懂的经。后来我爹妈找来,说我年龄到了,该去慎言私塾读书。那地方有什么好去的?我就撒泼打滚怎么都不肯去。他就说他想去,我看他也去,就跟着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已经能读取人心思,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想什么?”俞希闻再次打断他。

“在私塾没个认识的,怕孤单。”项鸣立马回道。

“哦。”

“他早慧早悟,先生布置的功课自然不在话下,永远都是他拿的甲等一。我当时哪里读得懂那些条框规矩?一碰那几本死板迂腐的书就头疼,更别提功课,就天天抄他的。有一天……”

有一天,言东点了项鸣的名字,让他就上交的功课的一段话作解释:“说说,什么是‘现在’和自己的个体?”

窗外鸟雀叽喳不停,而项鸣的下巴早磕在书桌上,哪能听得见先生点的名?被同桌用笔盖使劲戳胳膊,又掐几次大腿才醒过来。挠着脑瓜子站起来,一脸懵地看向言东,半响才蹦出一个字:“哈?”

言东走下台,把项鸣的作业摊开,用戒尺指向中间那段话:“读出来。”

于是项鸣读道:“现在不会摆开意志,意志也不会摆开现在。所以,如果生命真能令人满足,凡是以各种方式肯定生命的人就都认为生命是无限的,除了对死亡的恐惧并把死亡当作幻象,幻象可能剥夺‘现在’,让他变得愚笨、畏惧;这是时间方面的幻象,与空间方面的幻象相似,空间幻象让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在地球上所占据的位置居上,而其他所有地点则都放下。”

他读到这里停下,擡头看言东。言东也看着他。

两眼对四眼,对了半响,言东抽抽眉毛:“翻页!继续读!”

同学们哄然大笑。

项鸣差点叫他的戒尺扫到脸,哇啦啦翻书,读得磕绊:“同样,每个人都把现在和自己的个体连在一起,以为整个现在完全在此并且也以为过去和未来是没有‘没有’的。没,没了,读完了。”

言东说:“你给大家解释一下,什么是‘现在’和自己的个体?”

项鸣道:“解释什么?现在就是现在,自己的个体就是自己的个体啊!”

他看向言东的眼神跟看个傻子一样,就差在脸上写“你个教书的怎么还问我”,惹得同学们再次哄然大笑。“安静!”言东动戒尺敲击案桌,满脸严肃道:“还知道笑!后三排的都给我站起来!翻开你们上交的作业,告诉我什么是‘现在’和自己的个体。”

坐在后三排的同学齐刷刷站起,哗啦翻页声响起,各自挠着头皮找言东说的句子。言东抓着戒尺指着他们脑袋,“怎么?抄完就忘记自己抄什么了是吗?我昨天在课堂上说过没有?布置的功课要自己做,你们倒好,一抄十十抄百!一字不改!”

一排人被他骂得擡不起头。窗外鸟雀叽喳,忽然有人唿哨一声,紧接着一道礼炮声惊起鸟雀,墙外响起脚步声,接二连三的嘹亮的嗓音划破墙面冲进私塾:“沈将军要在河边枪毙犯人!快快快,再晚点没位子——”“错了!颜婶说杀的是猪!”“你傻啊信她那张嘴!不如信林家桑目姐姐说她爱你!”“那边,胖张说早上载一排人过去,要枪好几排!”……

骚乱随声渐渐远去。恰好墙上的钟摆发出叮咚声——下堂时间到了。言东话说一半顿住,拧眉扫过堂上同学的神色,除了呆滞走神的项鸣和坐得端正目不斜视的江烛雪,其余的心思都跑去了外面。

三个月前,沈将军沈悯在阊门炮轰竞争北地的对手,把对家的战机打得落花流水,坦克碾碎不愿投降的战士,把另一批愿意投降的都囚禁了起来。言东本以为沈将军会就俘虏们愿意投降的意志放过他们,谁知三天前,沈悯在溪水路的宣传栏上张贴公告,要枪毙这群俘虏,并表示愿意来观看的都发一张百圆钞纸;阊门贫富差距大,包括军官在内,站在上流社会的无一不富贵,平民百姓只能赚点温饱钱过日子。何况阊门是军事要地,年年打仗,多数日子不太平,大家伙是吃了这顿就有可能在提前熬下一顿,因此这百圆钞纸对大多数人来说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强——够吃好几顿了。

慎言私塾虽是言东一手创办的,但言东只收贰元钱。在这里读书的孩子的父母无一不盼着他们成才去外地另谋高就,因此被教育知识最为重要,胆敢不听课逃堂就棍棒伺候。都是些十来岁的孩子,哪里敢翘课跑去看人枪毙?因此神魂虽飞去外面,但还是黏住了板凳。言东收回目光,在江烛雪身边站定:

“烛雪,你来说说什么是‘现在’,什么是自己的个体。”

江烛雪把金刚杵放在一边,道:“先生,大多数人读叔本华的著作都有不同的理解,概念不局于一处,因此我的拙见也只是我个人的理解而已。而我个人认为‘现在’就是当下概念。这个当下概念与时间无关,是生命的意志、自在之物。自在,即是本我。因此‘自己的个体’即是本我在红尘中的其中一个面向。”

他虽说得简单,但满堂同学依然摸不着头脑。项鸣也是。他背对言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想言东就没看懂江烛雪写的什么,才要拐着弯让江烛雪说。又想,他直接问不就行了?啰嗦不说,还要拖堂。

“好。了解。”拖堂的言东点点头,对江烛雪说:“你先下堂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江烛雪:“多谢先生。但我还坐会儿,听你再讲点。”

言东知道他要等项鸣下课堂才肯下,扭头对项鸣及后三排的同学道:“撇开抄人功课的事不提,抄完一头雾水,不理解意思更糟糕!你们上课不好好听讲,下课抄功课敷衍了事,还一个字都不改!如此不认真对待,让我怎么跟你们的父母交待?你们能成什么事!”

一个个雅雀静默,倒是项鸣大咧咧地回道:“不成什么事啊!能活着不就行了?”

言东从鼻腔里抢出口气:“眼下世道混乱,不是打仗就是抢劫烧杀,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你告诉我不学好知识你以后怎么活?”

项鸣觉得他莫名其妙,人的灵魂居住在身体内,以此为“根基”在世间行走,身体若是因为各种原因死亡了,那是规定的时候到了,灵魂也跟着离开了。灵魂本就不生不灭,只是这一世的身体死亡了而已,没有这具身体也有那具身体,哪来那么多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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