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2/2)
面对狗大军的冲袭,西伺脱下华丽的貂皮长袍,从帐篷旁的土坑里拖出一大袋子废弃的白菜帮。
“积攒下来的白菜帮子有用处了。”西伺说。
凡图集中于龇牙咧嘴地与狗大军赛一赛谁的喉咙更响,没有管西伺。西伺放开了手脚,在凡图的应付之下,生了火,架起烤架,烤好了十几片热烫烫的白菜帮子。
西伺扫视狗大军,把白菜帮子分散投掷出去。狗大军都饿坏了,嗅着烂菜的热气,流着涎水,争先恐后扑向热滚滚的白菜帮子,放开狗嘴,大肆撕咬。紧接着,它们哀痛的狗叫声响了一片。白菜帮子的温度太高,烫掉了狗的牙齿。
白菜帮子是储存的预备菜,实在无蔬菜可吃了,才会捏着鼻子咽下去。浪费粮食,尤其是蔬菜,在此极寒与极坏的情况下,纯属脑袋秀逗了。
本来西伺没有脑袋秀逗,所以才留着这一袋子的白菜帮子,没让凡图砸雪球玩完,而见到这群狗大军,不知他是受到什么刺激了,面色变得冷峻,脑袋开始秀逗,做起浪费蔬菜的行为。
“我曾这样对待我的四个孩子,”西伺迎着凡图震悚又不解的眼神道,“我说过的,养狗的乐趣。人牙也不多结实。孩子是最自私的一群鬼,他们只有玩腻了才会找妈妈。妈妈不一样,她们对孩子永远玩不腻,只有玩死。”
凡图是爱狗人士,气得手抖,乱枪击杀几只可怜的畜生,再恶狠狠地瞪视西伺,恨不得把他给宰了。
西伺不当一回事儿,神经兮兮地仰头大笑,盯着从狗嘴里掉出来的血淋淋牙齿,冷酷道:“看清楚了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小姐。”
凡图猛然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冲西伺比了个二的手势,换成一把精准的老步枪,上膛、瞄准、扣下扳机。一双灰暗的眼映照白雪之光,阴暗的杀戮之神在生命的缝隙间穿行,精准地捕杀惨遭凌辱的猎物。一只只惨叫不休的狗倒下了。
烟气蹭蹭地冒着,西伺扭着肥厚的圆腰,吐着寒气咳嗽着,一只手放在火架边缘,释放着魔法之火,烘烤第二批烫掉狗牙的白菜帮子。这场仗,赢得过于偏向于刻骨寒冷的人性智慧了。
*
大美雪山起了淡雾。血痕累累的动物尸体本来颜色鲜烈,铺满了半山腰,宛若残雪的伤疤,当雾气袭来,尸体变得暗沉沉的,好似是死了有些时日了。
几片亮晶晶的雪花温柔地飘降,于事无补地掩盖尸体。不一会的功夫,血肉之花就被越来越浓的雾气抓得半遮半掩,貌似是天地至尊神的仁慈。
最没有兔死狗烹心态的要属原笙。在将一条条死狗用绳索挂钩栓上准备拖走时,原笙偷着懒,剥了一颗橘子,耐心地品尝着一枚枚小小的果粒,东瞅瞅,西逛逛,意外捡到了一张方形的玫红色小票。
祂甩了甩小票,拇指扫去覆盖其上的冰渣子,从上到下看了几眼,朝山沟走去,递给正在擦拭皮衣污血的浔东说:“您的东西掉了,一张车票,您没有保管好。唔,日期不新了。”
车票老旧的能生个大胖小子了,是浔东十几年前拥有过的一张,用的是他的化名,名字是玛丽,性别是女。原笙能认出来真是奇迹。
浔东接过车票,嗅到了一股苦涩又滑腻的盐味,取下哈了气的遮光眼镜,转着车票,来回审视着。
“我记得我早扔了的。”浔东悲痛愀然道。
“现在扔也不晚。周楠的好伙伴,您要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代为效劳。”原笙丢开吃了半瓣的冰橘子,用窥破一切的金色瞳孔注视着浔东,一片酥酥的雪片从祂漂亮的额前飘落,再被祂左眼的睫毛兜住。
周楠双手揣着兜,傍着一棵枯树站立,远远地关注着那边的动静。潭钚离得最远,原地踏步取着暖,视线在三人之间交替跳转。
“你可真是天使。”浔东温和地微笑说完,一秒变脸,愤慨疯狂道:“我不需要!滚开。”他把车票撕了几下,塞进嘴巴,胡乱咀嚼两三下,咽进肚子里。
见到这张车票,浔东马上想到了母亲——那位在十二年前登临天国的母亲。他做过很多的傻事和错事,刻骨难忘和造成重大损失的,好像都是对亲人的。
母亲总是在离家漂泊的浔东返乡后,要他这一行的废票。她收集了一踏子,五颜六色,五花八门,各个地方的票都不太一样。每一次游子归家,浔东做的前五件事中,必有给母亲车票这件事。
母亲永远都没有集齐的那一天,而浔东有集齐的那一天:在她西去的那一日,他集齐了她毕生所集的车票——日期截止到2033年4月26日,一共是一百三十四张票,最后一张是从戈桑到东桥北的票。
不!
不不不!
浔东打破自欺欺人的幻想,用几乎甩掉头的力度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多张车票,也没有那么多次离家和归来。
他确实给了母亲车票,只有一次,那还是在母亲死后的第三个月里,离家五年的他终于回来了。而这个时候,他也才十五岁。
十岁,浔东被迫离开母亲的怀抱,在于他偷了一艘废弃的拉斐特级弹道导弹核潜艇并击伤了一群人。
他非离开不可,他被通缉了,没有人放过他,好的坏的都揪着他的小辫子往死了整他,即使他真是个十岁的孩子。
几乎每个赏金猎人都有这种小时候被为难的经历,他们聚在一起耍酒疯的时候,都会感叹:“我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浔东流浪了五年,换了双玻璃眼珠子和黏了对假胡子,伪装成对自身性别认知障碍的“女性”玛丽,才摆脱通缉,重返母亲的所在。
在路上,空手回来的他以为拥抱就是他给母亲最好的礼物,没想到他得到了母亲和过去的他联手打造的送他的礼物——无法排遣的懊丧之情。
他在母亲窄小的墓碑前跪下,孤独地摊开双手,接到泪水干涸,觉得他应该留下些什么。他兜里只有一张“玛丽”的车票,本来打算扔垃圾桶里的,一时忘记了。他便把车票连同他的假胡子,敬奉在发白的墓碑前,再次踏上漂泊之旅。
“祂真可怕,我的老妈啊,祂连您都知道了。”浔东回味原笙交给他车票时的神情,不由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