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笙(1/2)
原笙
舰长从冷干的板铺上爬起,抿了几滴老酒,捏起锈迹斑斑的中号,吹了几声前进的号角,再蒙头睡去。
唐吉坷德号的制造商在机笛上,有音乐方面的任性,截取了《命运交响曲》第四乐章的一小段作为独特的调子,闷声响彻在岩石和冰雪之下。
唐吉坷德号外覆的解冻仪正在极速运转,点燃强势的发动机,融化舱外的积雪和坚冰。
凌晨四点钟,天际将明未明,唐吉坷德号加足马力起飞。
最后一堆冰雪被狂风搅进螺旋中,哐哐撞击着牢靠的机械板,发出痛苦挣扎的呻.吟。
潭钚从深沉无边的噩梦中苏醒,心惊肉跳地想起了一件事——那根令她极为遗忘的兜里物,一根软乎乎的小黏虫。
她午夜梦回,终于想起来了!
她没有立即查看,而痴痴地张望着撤掉遮光板的舷窗,俯瞰小如白蚁的群山。
她挑了挑细眉,陷入魔障一般,手脚一颤,继而酸软。
她咬着白牙,瞪大双眼,惊恐地往口袋里摸了。
哗哗啦啦,没了!
来来回回摸了七八遍,都是空无一物。
这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她那比一河之水还深重的警惕性告诉她,完蛋了,小黏虫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它借兜偷渡、消散她记忆的做法可见一斑。
甚至可能是祂的所有物……
她丢了,她竟然丢了?!
不,不是丢了,有更可怕的情况,是小黏虫趁其不备逃了。
想到是它逃了的可能,潭钚突然没有那么担忧了。
之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话不掺假,她热爱生命,会逃的小黏虫也是她热爱的一员。
她祝贺它逃出生天。
但她不能放任不管,她虽祝贺它,但她也不想被它玩死,惹出要命的灾祸,尤其是这里有周楠。
并且,她也热爱抹去生命。
即使是祂的所有物,也还是不能纵容,因为她还没有信任祂,不能把什么都交给祂。
潭钚扶扶发昏的脑袋,摸着黑匆匆披了件羊毛斗篷,一边绕开四仰八叉呼噜睡着的人,一边费尽眼力探查。
路过观赏夜晚星辰的周楠时,她笑鼓起腮帮子,打了声友好的招呼,并严厉地告诫了他一句:“您给我小心点儿!”
她是好心好意,不过说得像要找他生死较量。
潭钚嗅着微不可寻的魔法气息,来到储物间的门前,见到了猫爪子形的饭碗。
最近这些时辰,猫叫好像消失了。
她犯起了嘀咕,怀疑猫儿们出了点问题,赶忙拖着斗篷的后摆,快速拐回去,来到凡图的枕畔。
拉亮小夜灯,刚扭转过身要喊凡图时,凡图睁开了蒙着浑浊气的双眼,绷带覆盖的脸如个干巴巴的骷髅头。
唰!
凡图用刁钻的无影手,一面按灭灯,一面紧紧扣住潭钚的左脖子,问:“你做什么?”
潭钚娇弱地噘嘴,扭了扭瘦弱的肩膀,“快、快松开,您弄疼我了。”
“有病。”凡图不搭理神经兮兮的潭钚,侧身倒下,呼呼呼地哼着气再躺下。
“小图图,我来是想问一问,您的一窝猫咪呢?”
凡图拱供手臂,朝肚皮侧旁一抓,扔给她一个缺了眼的猫玩偶,不耐烦地说:“给你,去找博学多识但不会开口的猫爸爸问去吧。”
潭钚花了五秒钟与残破的“猫爸爸”对视,自言自语地说:“哦,真可怜呢,要老死了。”
她天真地吹了口气,一脚踢碎了猫玩偶,神清气爽地向前走。
指尖捏着一丝魔法的线,这次她找至一所挂满奇形怪状服饰的换衣间。
釉面玻璃门挂着四方形的金属牌,玫瑰色的红漆涂了四个字:舰长专属。
她很有礼貌地垫垫脚尖,把金属牌的四个字抹去,再打开挂有长条状的玻璃镜子门。镜子中的她是扭曲和黑暗的。
有一种臭味从换衣间传来,夹杂着樟脑丸的味。
气味传来的方位在东南侧,她往那边探索,烧毁一具具蒙尘的人体假人,拆开金属衣柜空空的底柜子。
“哇哦!”
尸体找到了。
四具猫尸散发着已死良久的腐臭气,让潭钚有种时空失控的错觉,明明几个小时前这群猫咪还那么鲜活。
猫身子僵硬干瘪,排成一长溜,盖着一层薄薄的绷带布,除了统一失去的眼珠子外,找不到一丝外在伤。
潭钚速速扭身,卷着猫尸体,告诉凡图此等伤天害理的恶事。
她捏着四条死猫的尾巴摇了摇,朝前一甩,摔在凡图的怀里。
“小图图,您可爱的猫家族死了。”
凡图一见,张大嘴巴落泪了,哭得像个哑了的三岁小宝宝。
她把臭不可闻的死猫抱住,痛惜地挨个吻了吻猫脸,怒瞪着四周。
“是谁杀了我的猫!”
大睡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她粗鲁的嗓子喊得跳了起来。
“不一定是他们,他们对猫都很友善,”潭钚发凉的双手紧紧交叠在胸前,和善地劝说。
凡图暴躁地调转头,咆哮大喊:“是你?!!”
“不是我,我对猫也很友善。但我放在口袋中的小黏虫丢了,我怀疑是它。”
周楠和浔东本来不当一回事,以为是两位友爱的小女孩起了争执,听到“小黏虫”,他俩如临大敌,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压抑着把脖子一梗,屏住呼吸。
紧接着,他们俩那边同时响起哗哗啦啦,翻衣服找东西的声音。
随着翻找的重复,他俩的神情越来越诡异,周楠还好,只是格外严肃些,浔东的脸上的表情都快崩了。
潭钚朝周楠和浔东看,板着脸解释道:“不会跑你们身上的。”
凡图也指责道:“是的,吵死了,你们别在这儿添乱了。两个白痴,我不怀疑你们是杀我猫咪的黑手。”
周楠有些茫然又忐忑地说:“不,你们还没明白,尤其是您,潭钚。”
潭钚变了变脸色。
西伺躲在幽暗无光的一角,眯了眯眼,瞧见了潭钚的表情变化,貌似懂得了些什么。
凡图还什么都不太明白,焦躁地喊:“别打马虎眼,说清楚点。”
浔东跺跺靴子,先周楠一步说道:“我在鞋子筒里也装了一条——怪东西,就叫怪东西吧。软乎乎的,犹如灰色的蚯蚓。我想,不,我确信,应该与潭钚爱称为‘小黏虫’的东西是一类。”
所有人都看向周楠,听着嗡嗡的引擎叫,不安地默默等待着。
潭钚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以言说,喉咙被阻塞了,只能朝周楠递出一个请他说的手势。
“是的,潭钚,我也有,就在登上攻击机之前,它裹住了我的手指、蒙骗了我的心、夺走了我的意识。我不懂,我没扔下它,我被控制了,把它轻轻放在了口袋里。”周楠做了个轻轻摸兜的动作,“像这样,然后,我全然忘记它了。”
一时间,全体沉默了,仿佛在此时刻,又一次经历夜色沉降的时分。
说不清是何阴冷的滋味,蹿上每个人的脊背,毛骨悚然又不敢置信,甚至还有点可笑。
但想要发出一声简单的笑声时,又归于诡异的畏惧,被刺激的头皮发麻,呆滞地作缩头哑声乌龟了。
周楠的舌头发苦,舌根干涩的让他想干呕;手指搅着兜内,摩擦着粗糙的针线角,隐隐触碰到它残留的柔软湿冷。
凡图的大脑生长得比较粗糙,还是没太弄懂,初生牛犊不怕虎,打破静穆,问:“什么怪东西?我还是不太明白,吉祥三宝?谁给我清楚的解释?!”
但凡图的第六感很强,她也心感怪异,特意用牙咬咬绷带裹住的指甲片,用火辣辣的疼,来挣脱沉默加持的恐怖洪流。
每个人仍然闭口不言,纯粹的恐惧全然在支配他们,他们知道这则故事太烂了,但做不到不相信它。
周楠格外魂游天外。
凡图愤愤地催促:“快说啊!”
潭钚用手掌心盖住小脸蛋,忍住疯疯癫癫的笑意,装作痛苦地说:“我不知道,别逼我了,我把我的遭遇都说了,我和你们知道的是一样的。”
“兴许是那个庞然怪物,一定是那个怪物!祂是个卑鄙的贼,偷奸耍滑的恶臭毒物,如影随形地窃取生命力,在阴暗地沟里茍且偷生!祂对生的渴望,胜过对这个世界的爱!!”浔东最先举起手打破僵局,最先挑明所有人都默认的真相。
他似是恨透了奥兰,加了一通愤慨激愤、狗屁不通的宣讲。
凡图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别发疯。”周楠对浔东说。
浔东朝周楠摆摆手,又想到了一点,开怀地说,“我们应该给怪物取个名字,叫祂怪物,有点不尊重了,周也会生气。”
周楠用批评的语气呵斥道:“祂有名字!!”
西伺刻意吓得一缩手,“老天,您吓死我了!那么大声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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