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2/2)
良久,宋兰时拢住姜落微的后脑,顺着流泻的湿润长发轻轻抚弄,似在安慰。
但他着实不善此道,原先沉默不语尚且无碍,偏偏他还要徒劳无功地补上一句:“姜公子不必有负担,其实当年,我远不如你以为的慷慨。我从未想过舍命相救,唐晏也说,若我胆敢妄图以命换命,不如他一掌让你我同归于尽来的干净。不过是… 为所欲为,与你无关。”
姜落微抵在他肩上,方才稍稍感到一星半点的安慰,闻言便欲破口大骂,话到唇畔,却终究骂不出口,想要冷笑,又实在笑不出声。
倘若能将“那又如何”四个大字拍死在宋兰时脸上,他必然毫不犹豫出手如电,可惜除沉沉静默以示愤怒,姜落微彻底无计可施。
偎靠片刻,姜落微灵光一闪,猛地直起身望向手中一滞、又不着痕迹顺其自然地收手的宋兰时,眸光微颤,道:“鸦人谷…”
仿佛早知他心中所疑,宋兰时欲盖弥彰地垂下视线,骨节分明的纤长五指慢条斯理地轻抚袍袖,仿佛春风无声拂过湖面,激起连绵不断的波纹。
“那个与秦绾站在一处,后来暗中寻访,替我打通灵脉,又引路送我逃出石xue的人… ”姜落微愣愣地直视宋兰时颤动的睫毛:“也是你?”
宋兰时沉默半晌,道:“是姜公子自己设计逃出生天,与我无关。”
“ …所以,”这话又如何瞒得住人,姜落微置若罔闻,下颌骨处微微抽动,语中强自压抑着波涛汹涌的情绪:“早在我们重逢的最初一瞬,你便知道我来自武陵?”
观姜落微那副表情,宋兰时犹豫片刻,似乎下定什么决心,胸脯微微起伏,闭上双目,轻烟叹息:“是。”
“你知道我来时便不怀好意?”
“是。”
“你知道迄今为止,遥川一派的所作所为,”姜落微换了口气,“已经足够武陵召你与唐晏去受尽天打雷劈,你也知道我是为此而来,你什么都知道。”
宋兰时顿了一瞬,方才开口:“是。”
情难自禁,姜落微控制不住地骤然提高声量:“所以你是出于什么心思将我留在身边?”
仿佛意识到倘若此刻说错一字,便将有不堪设想的后果,宋兰时定定盯着姜落微微微上吊的眼睛,缓慢仰起下颌,眸底仿若一汪澄澈直可见底清泉,找不出半分砂石与渣滓。
姜落微看得出,宋兰时可能以为自己一向隐密含蓄,将一切掩饰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此刻的目光,欲言又止,早已铁证如山。
沉默半晌,宋兰时咽声道:“你当年能弃冻春山而去,后来自然亦有辞别武陵之理。我在鸦人谷见到的武陵姜公子,或许今非昔比…或许并非为了武陵而来,或许是你沦落天涯,你我相逢有期。”
姜落微扯了扯嘴角,不必揽镜自照也知道这抹笑意称不上好看,“什么弃冻春山而去…当初分明是我如丧家之犬般被逐出山门。至于辞别武陵,你觉得有可能么?”
宋兰时平声静气地道:“我心存侥幸。”
但姜落微一看再看,他又不傻,宋兰时那副眼神,全然令自己心底所思无所遁形。
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心存侥幸。
对于姜落微有无辞别武陵的可能,宋兰时心知肚明。他明知不可能,明知此举将致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可他依然孤注一掷,依然相信。
姜落微忽而感到无比颓然,自暴自弃道:“你喜欢我。”
宋兰时安静了一会儿,不置可否。最终只是模棱两可道:“我不知道。”
姜落微几乎忍无可忍,要掬起一捧潭水泼在宋兰时脸上,“你不知道什么?”
“不知何谓‘喜欢’。”
“你知道。”
似乎某一须臾,宋兰时面上的表情四分五裂,险些难以自抑地低吼出声,然也不过弹指一瞬,他便擡手支额,强忍指尖显而易见的颤意,微微睁目,蹙眉道:“知道又如何?”
姜落微定定看他,默然失语。
“正因有几分朦胧情意,所以如履薄冰、三缄其口,唯恐显露半分别有用心;正因早知倘若一朝东窗事发,你必定无以承受,所以宁愿你永生一无所知,不必左右为难,只需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当作此案从未发生过。”宋兰时指尖生凉,缓慢抚过前额,再度闭目,毅然决然道:“你自有安身立命的归宿,而如今,遥川上下亦有责任待我肩负。”
除此一刻之外,姜落微从未见过宋兰时这般显而易见的情绪流露,但见那厢眼眶微红,却斩钉截铁,仿佛正陷于满心无能为力的愤怒与矛盾中。
“我是心悦于你。”宋兰时十指紧蜷,深深入息,似乎此刻全然的掏心抛肺令他感到赤.身.裸.体,难堪至极,亦无力至极:“但是,‘请你与我长相厮守’这一句话,只是我终生不能实现的夙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