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雪(2/2)
秦韵仪脸色铁青,语中暗流涌动,沉声问道:“到处都清点过了?少了什么东西?”
“未曾。”那青娥眼光闪烁,发髻中的江梅木犀紧张地颤了颤,随即道:“我见斗雪倒在此处,怕贼人逾墙而走,便立即下了锁,如今他插翅难飞,夫人可以安心将各处搜罗一遍。”
秦韵仪这才想起,方才她推门而入时紧赶慢赶地,恐怕乱了方寸,忘了带上锁头。
她蓦然回身,便见宋兰时带着扈从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的一瞬,宋兰时立即俯身施礼,毕恭毕敬,无懈可击:“得知夫人有事交代,便一路跟来,且恕晚辈唐突。”
秦韵仪惊出一身冷汗,随即寒声道:“此处并非闲杂人等可以擅闯之地,固然宋公子与我交情匪浅,也当事先问过才是。”
莫说秦韵仪猝不及防,其实宋兰时背后也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因为她回身的一瞬,他才刚将傀儡收入乾坤袖中,姜落微同时催破隐身诀而出,偷天换日,无迹可循。
宋兰时面色如常地垂首称歉。
仆从在室内掀天覆地地找了一圈,清点已毕,却见除了那位痛下其手的飞贼以外,没有任何物件不翼而飞。
秦韵仪面色不善,虽然表情勉强称得上平稳,然鬓角隐隐抽搐,仍从中透露几许无法压抑的怒火。
她垂了垂眸,见昏迷不醒的安幼儒肩上还插着一柄匕首,不知为何,那人并未将武器一并带走,便半蹲下身要去拔刀。
却有一声突如其来的低喝:“且慢!”
秦韵仪住了手,回眸望向声音来处。
宋兰时眼睫微闪,目光低垂,丝毫不为所动;自始至终站在他身后阴影之中的姜落微脸色微滞,横挪了一步出面,拱手道:“晚辈唐突。夫人一刀拔去,恐怕短时之内失血太多,将致人于死地,还是先敷药止血为好。”
秦韵仪眯了眯眼,嫣然笑道:“你认识他?”
姜落微面不改色地一迳摆首,仅鼻翼两侧略微紧缩,呼吸间隐有不畅:“不认识。”
“料你也不认识,既然如此,我的人你担心什么。”秦韵仪面上笑意微冷,转眸望向宋兰时,虚情假意道:“我的地方出了这样的变故,考量宋公子安危,且多留诸位几日,以防不测。宋公子不会见怪罢。”
宋兰时摇头,并无异议。
姜落微下颌紧绷,看着秦韵仪确实找人来替安幼儒敷药治伤,并未急于下手拔刀,方才将一颗悬在空中的心放了下来,松出胸中一口浊气。
冷眼旁观的宋兰时忽而开口:“来人今日兴师动众,怀匕刺斫,为的便是杀害一个无名小卒?未免无理。夫人可有头绪?”
不知宋兰时此问意欲何为,姜落微眸光震颤,心脏狂跳。却听秦韵仪意味不明,不咸不淡道:“自然另有所图。”
宋兰时走近几步,一径沉湎于思绪之中,眉间深沉紧锁,冷眼端详安幼儒苍白如雪的面容。
须臾,他居高临下地问道:“这是何人?”
秦韵仪仍在抚摩那把陈旧古朴的匕首,虽未拔出,却似兴致盎然。
对于宋兰时的提问,秦韵仪也只是漫不经心道:“武陵来的一位故人。”
宋兰时意味深长:“武陵…”
“我知道。宋公子是不是想说,武陵向来与我等势不两立,今有人潜在我身边,其居心叵测,不死何待,岂敢以为用臣?”秦韵仪笑了笑,低声道:“你换个方向去想,其实无论从何处来,原不必拘泥出处,另辟蹊径,必有其用。”
宋兰时略一垂首,将面上表情藏在阴影之中:“请夫人不吝赐教。”
秦韵仪回眸看他,眼波流转,却仅仅意味不明地一笑,并未以任何有具体意义的只字片语相赠:“但凡用对法子,我能让任何人做自己的不二之臣。他现在可比狗还听话。”
姜落微袖中五指紧蜷,骨骼作响,垂在地面的目光杀气涌流,若非竭力控制,几乎决堤四野,殃及池鱼。
正压抑间,姜落微却忽然感到周身寒冷,如坠冰窟。
他擡起眼,便见背着双手的宋兰时睫毛微顿,目光无声无息地在安幼儒身上游离,仿佛正打量着一具气绝多日的死尸,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没有一丝一毫的善意,反倒有几分将勾未勾的冷笑,隐晦地洇没唇畔。
在姜落微面前,宋兰时向来守度自节,从未对武陵诸人有过半分不敬,如此赤裸裸的、明晃晃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即便对象并非自己,仍不由令姜落微毛骨悚然。
至于个中缘由,姜落微自然心知肚明,但也无能为力。
他无法将自己对武陵的坚信不移强加在宋兰时身上,也无据可以证明,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必然不是面前安幼儒,而是另有其人。其中矛盾,欲语还休,他站在中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其实不可谓不难受。
最终,姜落微只是伸手,以指节轻叩宋兰时冰冷的手心,自己也不知此举究竟是为了安抚或者什么。
宋兰时下意识地便紧握住这只来意不明的手,姜落微不及撤回,眨眼瞬间,二人双双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