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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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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钩

自那一夜以后,宋兰时便随唐斯容回返遥川,正式拜在捐酒门下。

也正如捐酒意料之中,宋兰时果真天赋不浅,或者他本来便不是表面那副翩翩月下归仙人、伸手不可指摘的三月阳春水,而是个颇有几分心计与城府的狠辣之辈。

宋兰时入门以后,勤心刻苦,好学不倦,不仅在短短一年内展现运筹演谋、鞭挞诸事的才能,并且目光与手腕皆是一等一的果决,旋乾转坤谈笑间,雷厉风飞皆纵横。

宋兰时日日跟在唐斯容身边历练,唐斯容当然晓得,在执节掌握这一方面,他这副吊儿郎当、正经一炷香时间便火着了屁股似的性子,远不如宋兰时天生的深沉、精明、圆滑、稳重,所以他极有自知之明,有朝一日,宋兰时必会取他而代之。

但对于以上显而易见的种种,唐斯容其实并不怎么在乎。

毕竟,他原先辞别冻春山,不辞劳苦远赴遥川,本来便有些意气用事的成分,并非是想换一个环境,称霸一方。

倘若未来,有朝一日,宋兰时得力主司,他反倒乐得无事一身轻。

在宋兰时主事的几年间,遥川与武陵本就明里暗里互不相容的矛盾关系,愈发变本加厉。

宋兰时并不在明面上给人使绊子,大多数时候都能谨守其度,笑脸迎人,化干戈为玉帛;但武陵常年作为玄门中说一不二的领衔门派,偶尔为了公案需要插手遥川地界内大小诸事,宋兰时便一改往日那副虚与委蛇的作派,一迳拒抗不承,软硬不吃,丝毫不予融通的余地。

宋兰时总是笑里藏刀,温文尔雅地一句“遥川失瞻了。谢诸位仙长好意,但武陵鞭长莫及,还是不劳您费心”等语,四两拨千斤,便再不容许驳辩。

宋兰时又一向行己慎俭,待人接物谦恭谨洽,所谓嗔拳不打笑面,武陵确实找不到什么名目来治他。

于是,数年以来,武陵与遥川也只是看不见硝烟的明争暗斗,遥川从未让步,武陵也因为宋兰时莫名其妙的刁难,总在怀疑他们阳奉阴违,私底下做了或纵容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悖逆之事。

唐斯容以为,宋兰时此生与武陵终将水火不容,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原也再乐见其成不过。

直到约莫一年多以前,他们在与蚕农会面的半途中,恰巧遇见了姜落微。

当然,后来他也知道,这“恰巧”二字恐怕有待商榷。

彼时,他们刚刚将毫无防备赴约而来的蚕农体内种好蛊虫,锁入右副舱中,任其自生自灭,只待一一盘丝结茧,再返回采莲洞中播种即可。

长江碧水之中烟波冥冥,渔歌杳杳,一片虚假和平。一众随侍小厮等昏迷不醒,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若论往常,宋兰时只将眼一闭、手一沉,唐斯容便知道他要送这些人下地狱见阎王爷去了,但这回还来不及等他发号施令,便有一人仿佛电流窜过身躯,指节微动,喉间一滚,恍然醒转过来。

意识到大难临头的瞬间,那人立即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慌不择路,往船舱外抱头鼠窜。

唐斯容擡手,一道熠熠金光飞到半路,宋兰时弦下振声,琴鸣骤惊夜啼,幽咽流泉高起波涛,一道凶猛气流袭卷而去,将那落荒而逃的人影击落入水,哗啦一声重响。

但浪中随即响起一片手拂足蹬的水声,挣扎不止,落荒而逃,显然那人是会水的。宋兰时立时闪身遁出,足蹬浪尖碎雪,沉臂自水中拎起一个身穿白袍的人,擡手一扬,便轻松将那人抛到了船板上。

唐斯容侧身闪避,方才未曾被这飞来横人一下砸中了脸面,又转眸望向广袖当风、优雅落地的宋兰时,龇牙弯起一抹恼羞成怒的笑意:“你有病?”

那人摔在唐斯容足边,落地时却仿佛野猫自高处一跃而下,无声无息,擡眼间,竟不知所谓地阴寒一笑。

不过一瞬之际,二人反应未及,那人便祭剑劈去一道凛冽寒风,险险削下唐斯容两鬓垂落的长发。

所幸,宋兰时同时祭剑,朝他后背毫不留情地贯心一刺,逼得那人剑风急转直下,回身与宋兰时剑芒相击,“叮”的一声清脆声响,华光刺眼,银星四溅。

仅此一剑,宋兰时便蓦然住手,那人一对凶戾精光的狼眼微微一弯,擡手乘着一缕余韵未尽的剑风无声将蒙面摘下,露出下半张隐隐合笑的脸。

唐斯容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容易才静下心来,将这人上下左右、巨细靡遗地打量个遍。

他并不认得这个人,只觉仿佛曾在天涯海角某处擦肩而过,那身纵恣不羁、悍戾桀骜的气质有些似曾相识。

又偷闲看了眼宋兰时,只见他剑芒斜倚,发丝开散,衣带在浪风中张牙舞爪,犹如水面一株散叶开枝的青莲;眼底映星,寒江秋月,目光定定地盯在那人身上,好似看见了久别重逢的故人。

无风起浪,水声涟涟,唐斯容久违地凭空感到宋兰时心潮波动,亦因此蓦然直觉,他肯定与这人关系匪浅。

自然,唐斯容后来会知道此人正是姜落微本尊,并且这般剑拔弩张的重逢,早就是对方蓄谋已久。

略加斟酌,唐斯容率先低了低剑刃,不再与姜落微针锋相对,微微一仰脖颈,凉笑道:“那迷香倒对你无用。”

“怎会无用,若非我有几分浅薄修为傍身,勉强在你们痛下杀手以前陡然醒转,此时可不早成了一缕剑下亡魂?”姜落微吊起一双皂白分明的阴毒狼眼,只对视片刻,便使唐斯容如坐针棘。

这厢话毕,姜落微又转眸望向正巧伫立一轮月下的宋兰时,微微眯起眼睛,语中低沉,冷热难辨:“许久不见,宋兄别来无恙?”

顷刻,宋兰时周身衣带垂落,静静地、乖巧地匍匐委地。手中斜指的长剑光芒微黯,袖中婉转,眨眼之际便被收入鞘中,杀气仿若雨后乍晴般迅即收敛。

唐斯容本以为他有话要说,却见宋兰时只是沉默不语地,回望向不知是来冷嘲热讽、或者再续前缘的姜落微。

最终,宋兰时拂袖转身,步履平稳,似乎打算便把他晾在此处不闻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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