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1/2)
听声
一如姜落微所料,宋兰时虽见他衣袖褴褛,形容不整,却未立即过问,只是默默取了新衣让他换上,待他一切就绪,方才探询其中因由。
姜落微脸不红气不喘,一面整襟理袖一面随口搪塞:“与人比试,一时不慎,叫人削下一段衣袖。无妨。”
然而,同门交剑比试向来点到即止,不会真的伤人,况姜落微的剑艺宋兰时亦曾亲眼见识几次,若说是百密偶有一疏,这疏得未免太过了些。
宋兰时只是颔首,并未当面拆穿此一拙劣的谎言,转而道:“我与你试,必不伤你。”
姜落微口中咀嚼那八个字,唇角衔笑道:“咳,犹记宋公子当日所言,‘我并非你的老师,你学艺成效如何与我无关’,此刻要来炼我,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
却见宋兰时垂目凝眸,蹙眉抿唇,正经八百地陷入漫长的沉思。
这种反应看得姜落微不禁歪头,将双手背到身后,笑吟吟地打量他此刻复杂又苦恼的表情。
只见宋兰时反复沉吟,片刻,方才不太确定地挤出几个零星的字:“若你屡次落于下风,百战不胜,不能通过春季检考,会叫我擡不起头。”
姜落微噗哧地笑出一声:“这点你便不用操心了,我的琴音虽不受先生青睐,剑艺如何,尚且有目共睹。”
宋兰时眉尖十分微妙地挑了一下,其中涵义耐人寻味,姜落微不服地绕着他转了半圈,束手笑道:“不信呢?不信你大可以出去转两圈,逢人便报我的名字,说你把我揍得三天三夜起不了身,瞧瞧还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与你交剑。”
宋兰时听他这一番狂妄发言,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应了一声“好”,便撩袍在自己的琴之后落座,轻轻一拂袖,要姜落微照常练琴谱曲,直到晚子时休沐方止。
姜落微看他那副架势,眼光一黯,突然便显得郁郁寡欢。
虽说他坐也是坐了,却并不抚琴,反而一下趴到了窗沿,看窗外垂杨梢绿,新莺乍啭,清韵悠扬。
宋兰时习以为常,并不执意约束,只道他发够了呆犯够了懒便会自己回来,不料姜落微趴了一会儿,任春风拂面,花落衫中,头也不回地,忽而道:“宋兄,我明日不想再来做辅修了。”
宋兰时手下一顿,琴音骤停,回声悬荡,余音绕梁。
直到那声隐约消散,宋兰时才淡然问道:“为何。”
姜落微偏首一笑:“哪有为何。你明明知道我一早便不喜欢来做辅修,巴不得早些回去摸鱼睡觉,也向先生求过能否免去这项差事,不过不了了之。”
宋兰时微微一压下颌,眉弓下沉,面色难得地有些严肃:“便是我知晓,时至今日,辅修亦已许久。我问的是契机。”
姜落微泰然道:“没有什么契机。你就当我散漫懒怠不求甚解呗。”
宋兰时端然稳坐,沉默不答,似乎认为此话没有说服力,便不知如何回应。
姜落微更近一步,好说歹说:“宋兄,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插手他人之事,如今为何一反常态,追根究底?即便不知其中因由,你只要知道我不想来就可以了,你惯来以个人意志为贵,如此还不足以说服你么?”
宋兰时表情一振,似有所动。
姜落微观他神色,不由颇为自得,虽然其实他一早便成竹在胸,吃定了宋兰时刻在骨子里的“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绝不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秉性,料定他不会就此事上打破砂锅问到底。
事实上,宋兰时亦从其所愿,沉默半晌便干脆首肯,只是道:“但你求过林先生,已被驳回。”
姜落微道:“那是因为求的人是我,先生以为我顽钝惰寙不知上进,自然不肯答应。若你去说,随便说我屡教不改或资质平庸一类的托词,什么都好,总之实在承受不起了,先生那么怜惜你,必然允之。”
宋兰时又想了片刻,方才微微颔首允诺。
姜落微喜不自胜,起身正想出门,却见掌握结界的宋兰时并无洞开门扇之意,不由回头将信将疑地一望。
宋兰时转而视之,认真道:“我晚些会与先生禀明此事。但今日事仍须今日毕,你今天的功课还归我管,往后如何与我无关。”
姜落微心中略称奇,心道这位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给自己增添工作量了。
他又转念一想,过了今日,宋兰时便再无找茬的理由,依他一回,未尝不可。
于是,姜落微焚香净手,祭琴在怀,站定在早已正襟危坐的宋兰时对面,问道:“往常都是我爱弹什么便弹什么,今日你做主,我听你的。”
不知是想不出来亦或是懒得想,宋兰时沉吟片刻道:“一如往常。请便。”
琴院门内悬匾“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向来取其沉静旷远、宣和情志为高,宋兰时便是典范,其琴音卓绝可以摄心魄、辨喜怒、悦情思、静神虑、壮胆勇、绝尘俗,是为诸位先生所交口称赞者。而姜落微技艺虽不差,却与琴院素行背道而驰,诚如林先生所犀利评价,“悍戆好斗,过犹不及”,指其躁忿浮戾,毫不含蓄,失其稳重。
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必须得改的毛病,于是虚心受教、坚决不改,且反其道而行之,每每千方百计、好说歹说地,总要说服林先生“出格之处别具一格”。久而久之,林先生便也随他去了,只指了宋兰时身负监督之责,教训他玩闹之余,千万不能忘了正事瞎折腾,每日练琴谱曲的功课不可荒废,其余的事随他的便。
如此一来,姜落微虽因作风与众人格格不入,难免不受器重,求学生涯却不算不得志,乐得逍遥自在、纵恣快活,直到后来林先生再听他信手抚琴,都由衷做出相对正向的评价,道他“秉性不同,曲中风致意趣便也不同,各家所长,不一而论”。
思及此,一种作弄的恶趣味在姜落微心下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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