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9·镜像②(1/2)
Chapter 59·镜像②
“或者说,我们遵循人定胜天的逻辑。”
“但是后来我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时敬之道:“因为哪怕宇宙的诞生被归结于大爆炸,宗教依然存于人间。为什么人们会信仰宗教
为什么科技已经到了如此发达的地步,人类依然信仰上帝”
他看着女孩懵懂诧异的脸,目光中带着与厌恶不相干的东西,却依然令人感到不适。
“因为他们知道,在学科精细化的现代社会当中,无论是在哪个行业,每个人手里做的活计都是那么简单,而又与许多大事息息相关。
光辉的摩天大厦其实建造在某个不知名的流浪者的肩上,著名的论文发表出来,而数据很有可能出于某个给导师打工的学生。
诸如此类,科技人员层层分工下去,真正的决策者也许就是那么几个人。而就是那么几个人,却是多少人信仰的权威,哪怕他们犯了错误,也没有人知晓、没有人发现——
因为他们代表着 最为尖端的科技,或者说文明发展方向。
而事实上,所有的最最光辉的文明成果其实都源自上个世纪,光能热能、电磁学,宏观相对论、量子物理学,生物DNA和镜像系统,甚至是社科领域的理论也已经迎来了理性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大荒漠,人类文明停滞不前,虚拟系统、人工智能都只是新甁装旧酒,所有的人都被高科技铁笼豢养,被高房价、教育壁垒还有日益恶劣的地球环境威胁,说是茍延残喘地活着也不为过………
更不要提幸福、质量、快乐这些东西,因为谁都知道,所谓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奢侈品,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时敬之又问:“所以为什么,哪怕现代物理学已经宣判,上帝死了,生物学宣判,人都是猴子变的,而人类依然信仰宗教?
因为这个世界上仍然存在着无法被科技解决的事情。未知的世界永远比已知的世界还要广阔。
因此哪怕科学家们也会信教——科技有时候并没有那么可信。
此刻的人们才开始反思,他们从过往的历史的恩赐入手,拼尽全力去定义他们必将迎接的重要时刻——以身心昂扬的姿态。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正处于这个状态之中,眉头紧皱、面目严肃——当全人类的灾难来临时,所有人,无一幸免。”
“与其说是科学家掌握的信息与资源不足,不如说是他们自身存在缺陷还不思进取。”
“人类应该感谢宗教,它是一盏探测灯,能把人的嘴脸照的一清二楚,也只有这时候,他们才会发现,自己到底有多么愚蠢。”
时敬之说的这番话几乎推翻了他过往的一切价值观念,奥黛丽目瞪口呆:“你不是不信教的吗?!”
“对啊,我不信。”时敬之说:“我不信,但是人类依然没有逃脱宗教性,因为人软弱、自私、胆怯,遇到困难和挫折总想找个依靠,找不到依靠也想找个信仰,主心骨,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好多人都不信教,可是每次考试前总有人跑去荷花池吊乌龟拜考神,拿着伽利略和康德的照片祈祷,还有人跪在孔子像前求神拜佛。”
他特别好心地解释了“孔子”是谁,“我父亲的偶像。”
作为没啥信仰的无神论者,偶像这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来特别讽刺:“我还得给你们解释解释我父亲的哲学逻辑。他不信某一个神,却在财神节给老爷子烧纸,在灶王节给它贴头像送糖,制度不立,纲纪废弛,仍受社会清议约束,笃孝义之行,严家讳之禁,可谓是虽朝代推移,鼎迁物改, 犹昂然以门第自负。”
他说完了属于他父亲的语言和逻辑,又用她们能理解的语言、意象与符号翻译了一遍。
奥黛丽忍不住垂眼,神色忧伤地轻声念诵一首诗:“我们将这个孩子的灵魂交在你手里,最慈爱的天父,我们将他的身体交给土地,土归于土,灰归于灰,尘归于尘。”
“喂!喂!”
时敬之好笑地说:“我还没死呢!你念什么悼词!
真的要死,我也是为了全人类去死,为了信仰而死。
我们家自古以来相信名贵之气,讲气节,功勋,大丈夫舍身取义的气概,蔑视赃污淫盗,………哦不过大部分人沉没浮荡而无所附丽,说是不要当寄生物却往往卑躬屈膝,不然我父亲也不会低头屈服于时家。”
“你有个狗屁信仰!”奥黛丽拿干草丢他:“魔鬼!”
她脖子上的血管都炸了起来,又跑远了,惊起一片大鹅尖锐的合唱。
“你刚才的一番话,几乎撬动了自己的信仰。”
老师微微皱了眉,但是看不出赞同不赞同,她没有对时敬之表示更深的评价,只是发出了柔软的叹息声。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信仰。”
时敬之懒洋洋地解释道:“我被人强行塞入了过多标准和价值观念而已,是无序的刀刃和稻草。真要让我说,我反而答不出来,我到底相信什么。”
“前半生为了朝局浮沉而培养豪情壮志,舍身取义之道,以门第自负,后半生接受人人平等,公正自由的博放思想。
然而前者压缩了自己,陷入软弱蜷缩的境地,后者放纵了自我,人人盲目自大弱肉强食,在所谓的文明之中信奉最为残忍血腥的丛林法则,人人喊打喊杀,想去当那个最最出头的狼王。
人人为了拿一个A+分数抢破头,甚至不惜将教授和院长举报八次。
但是有时候人就是分三六九等。
实不相瞒,我们这种移民,往往里外不是人,哪怕父辈为了文明圣殿立下汗马功劳,也总有人因为肤色、人种对我们持有天生的偏见。
更多的人贪图享乐,无知无觉,快乐与幸福可以用金钱与幸福来交换。
尤其是脑科学计划提出以后,人类的感官都可以被计算机模拟,用脑波发射装置来清除更新置换,谁还去管真正的情绪、意识、行为到底来自何方?
是人更加为人了吗?
还是技术绑架了人?
上次我们说到,人类为什么败给了人工智能——”
“我对此感到厌倦。”
老师神色晦暗,她轻声讲话,语气里终于带了点担忧。
“不要否认你的肝,你的血,你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你在否认你自己,你的内心依然是在热爱的。你像是被关进了棺材,被人埋入地下,你在木头之下呼喊,然而声音无法透过土与石头传到地上。”
“嗯。”时敬之没什么触动,他低声抛出另一个问题:“什么是幸福呢,老师?”
“按照我听过的逻辑,个人的价值只有在对社会的奉献中才得以实现,人因为奉献与牺牲的价值感到幸福。
然而我完全看不到那些所谓的价值。
所谓的凸显人格、学问,不过是某些还未受到奸污的少数人的强辩之辞,甚至也毫无说服力,再强调一次,我父亲的屈就、回首、不得志,我母亲的委屈、阻滞、意难平,早已无数次践行了这点。
在外色笑承欢,背后尽力竭力,最终默默无闻、无名无姓被人忘记。
我怕是没有和你说过,他们带过的学生和下属没有千万也有百万,被所谓教育史诗扫盲计划三十年所惠利的公民数以千万计,然而没有多少人知晓他们的名字。
更不要提学成以后回来探望,感谢……
据我所知,几十年来也不过数十人。”
“如果人人天性纯良,为什么不知感恩、铭记?
或者说为什么还要接受教化?
如果天堂般的世界如此美好,如果地球是平的,人人平等,为什么贫富差距这么大?
为什么有人依然住在红灯区背上□□下贱的恶名?
为什么孩子会饥饿受苦?
为什么有人贫困到负担不起一片卫生巾?
为什么教育依然没有解决人的信仰问题?
都说人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可是真的做到了吗?
地球只会越来越差劲,而人类本身闭目塞听,夜郎自大。为什么海岛上的人——”
时敬之手上的木刺针总扎着他的指头,他忍不住低头吮吸,血腥气令他反胃,时敬之低声说:“我有时候也困惑,如果世界真的那么美好,为什么海岛上的人还在受苦呢?”
“有的人,可以自由出入高大的摩天楼,穿高跟鞋,抹自己最爱的香水,快快乐乐全世界旅游,闪闪发亮,美丽自信,然而有的人,也许一出生就一直在受苦,住那种错接水管的纸屋子,如果水管爆了,要打伞上厕所,因为头顶可能漏脏水,受那种完全无法更改秩序、更改规则和规律的苦楚。”
他望着奥黛丽跑远了的方向,轻声问:“我当然不是在责怪什么,可是我不明白,老师,奥黛丽有什么错呢?”
“你有些偏执。”老师这样说。
而时敬之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他叹了口气,又问:“您有自己的信仰吗?”
“你认为什么是信仰呢?”
“对智慧的永恒的追求。”时敬之说。
对方微微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般笑起来,眼中流露出赞赏和好奇:“我以为你会说对万能的掌控力。”
“万能吗?”时敬之微微笑起来,望着很远很远的海面说:“我自小受过的教育告诉我,唯一能带来答案的,只有时间而已。”
“时间能带来答案……告诉我们历史的问题和答案,而历史的发展如同一条河道拐入另一条河道,永恒的时间在河道中流淌……”
时敬之停顿了一下,他可能有点累,于是微微活动着脖颈,眺望着远处说:“曾经我以为,时间会让人成长,赋予人类智慧。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求学,求知,这只是一些程序和秩序,所有人在结构链条上按部就班地虚度光阴,尤其是在工作后,人们的生活是停滞不前的,每天重复着昨天的机械性动作,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台机器运转下去。”
“高等教育的目的是让人认识自身哦。”
时敬之甚至笑起来:“不,我们只是为了完成每年度的就业考核指标,仅此而已。”
“我有时候会看到光明整洁的道路上飞跑过一群孩子,他们就那样突然地横空出现,而我当时的脚可能正在加油门,看到他们的瞬间,我心里一空,可是当他们冲我笑起来,我又觉得我对他们是有情感的。”
“我说不明白,他们的面容姣好、引人注目,所以显得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更加破破烂烂。我不知道他们出自哪个大山、陋巷、贫民窟,他们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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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命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人群,当见到时敬之坐在人群中闲话时整张脸要黑成锅底。
而在听到时敬之漫不经心地说“我感觉老师很懂我的意思”时浑身充满针刺般的压迫感,闻命甚至和老师爆发了激烈冲突,时敬之莫名其妙:“你连我和旁人聊天也要管?”
“我——”闻命沉下脸,他哑声道:“别逼我,小敬。”
“别搞得一副情圣样。”时敬之拖着嗓子,略带嘲讽地说:“syren,你承认吧,你是个利益至上主义者,就不要搞出一副情圣的模样,太矫揉造作。”
闻命一脸杀气,他绷着脸看时敬之,而时敬之静静也看着他的脸,他们就这样僵持片刻,时敬之忽然又缓和了神情。
他微微垂眼,说出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今晚吃什么?”
闻命暴躁又冷漠地看他,时敬之无知无觉,他走上前去,拉住闻命的手,闻命下意识狠狠抱住他:“时敬之。”
他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时敬之……”
“你生气了吗?”时敬之低声说。
“别试探我…”闻命似乎把每个字都咬在了时敬之的脑海中,逼迫后者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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