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9·镜像①(2/2)
“我从来不怀疑这一点。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星,藏不住,会流出来。”
他好像在说闻命对自己的恋慕与在意,听起来却更像是表白。
尽管闻命丝毫不信,可是时敬之的声音和回答太诱人了,闻命忍不住走向他,把他紧紧揉进怀里,时敬之敷衍地说,我相信你啊。
他忍不住仰头轻笑出声:“好痒啊…你弄疼我了!轻一点!”
闻命的目光黯淡下来。
时敬之感觉奇怪,他的声音很快乐,发现闻命不出声,便收敛了表情,皱眉忧心道:“你怎么了?闻命?跟个小孩子似的。”
“你怎么还要人哄啊。”他无奈地说。
“你说相信,是什么意思?”闻命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无比不安,没有什么能缓解那份不安,甚至时敬之说的每一句顺耳的话都让他感到恐慌和不安:“其实当时郑……”
“就是,完全相信你的意思。”时敬之飞速打断他,不假思索地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份语气,每一个动作,不加思考,全盘相信,哪怕听不见看不见,都没有关系。”
他语气那么坚定,闻命却心痛难忍,他没有办法了,又问:“你想做什么?小敬?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相信你,闻命。”时敬之这样回答。
“我只是想明白一些事情。我相信你,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
他历数从第一次见面到重逢后所有的细节与记忆,他记忆力那么好,那一切历历在目,好似在眼前。
“我……”闻命似乎很想说什么,他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但是最后他只是说:“…我会带你走的。”
时敬之眼睫一颤,没有立刻答话。
他们陷入沉默,闻命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无数种困惑,他鬼使神差:“为什么打弗洛伦?”
时敬之一愣,脸色有点不自然,望着远处随口回答:“哦——那个傻逼惹人生气,总不能让人欺负了吧。”
他含糊不清,指代不明,闻命默不作声,只是把他抱更紧了。
“闻命,你很害怕吗?”时敬之在他怀里说。
他想了很久,好像终于看出包裹在暴烈和狂虐之下的,闻命内心深处的软弱。
“你很不安吗?”时敬之盯着远处的大海说。他又觉得闻命不安才好,这样他才能拿捏住闻命,把闻命控制在掌心。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
“就是这样一种情形。”时敬之低叹一声。
教堂门前,老师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清晨带来清风,她笑容可掬地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喝点红茶吧。”
时敬之保持着良好的仪态,一声不吭。
“您对我真的宽容。”过了几秒,时敬之苦笑说。
“怎么?”
老师模样颇为奇异。
他们的距离其实刚刚好,没有互相的逢迎,却也带着某种陌生的亲切感。
“我害怕我夸夸其谈。”时敬之又笑了一下:“漫无边际,空洞无物,冗长、琐碎、分裂、痛苦,大道理一般,非常令人难以忍受。”
然而红茶没有喝多久,闻命就找来了。
接连被时敬之的风情和弗洛伦的嚣张挑衅,最近他的占有欲简直要爆棚了。
尤其是在时敬之对他越来越不设防、软化了态度之后,他简直每天都死死盯着时敬之的行踪。
老师奇怪道:“你是……你是说……可是就连Syren也难以理解你吗?”
“什么?”时敬之茫然地将视线从手中的红茶杯转移到对方脸上,尽管面容平静,他浑身却不住打颤。
“谁能理解谁呢,老师?”时敬之低声说着,他罔顾对方迟疑不定和不赞同的目光,执着地把话说完:“Syren他……我也只是没有办法,呆在他身边而已。”
他这样说,眼中又弥漫出茫然,令老师内心颤动。
他其实愿意待在对方身边的,哪怕那过程很痛苦。
可是紧接着,她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悲哀,无力,还有一丝喟叹。
很奇怪的,老师下意识想,那一瞬间,他也许是在犹豫,也说不定的吧。
“你在逃避,你不诚实。”
“不然呢?”时敬之低声说:“我也……哪怕我心底有些许的……”
一提起闻命,他就憋不住了,脸上出现冷厉又扭曲的模样,那样子疯狂又可怕,可是他很快发觉了这些,又怕老师发现似的,尽量调整出温和的表情。
时敬之不确定对方是否发现了什么,而老师的确一直担忧地看着他。
“你这样沉着冷静。”老师奇怪道:“你的确是……我看不懂你和Syren……”
“我是认真的。”时敬之哑着嗓子,他原本捂着脸,下一刻擡起头来,若无其事地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叛逆心重到极点,跟着摇滚青年逃跑的富家小姐而已。”
“有什么可说的呢?”时敬之喃喃自语:“放弃自己优渥的一切,孤注一掷般跟着他亡命天涯,然后发现一起并不如想象中美好……我知道,也许有人觉得我没用,我不好,我罪该万死,可是,这一切是我造成的吗?是我的错吗?如果是,如果不是……那我该怀有怎样的想法,怎样的情感呢?”
“我要一百个!一百个!你能行吗?”石屋旁,时敬之们脚边堆着一堆木夹子和花枝水里他需要将亟待修缮的夹子挑出来,染上颜色。
女人嫌弃地撇撇嘴,和坐着的人打了招呼,又挎着牛奶筐跑远了。
“奥黛丽说,这里没有老师。你不是老师吗?”时敬之扭头说。
“奥黛丽?她叫我长老。”女人一愣,看向他,轻声解释。
“哦——怪不得——”
时敬之恍然大悟,他拿起一块儿木质晾衣夹,因为被铁质锈住,掰不开,他又不得不放下动作毛做的笔,拿起小刀清理红褐色铁锈:“入乡随俗,我以前去非洲,还有人叫我先知。他们觉得这就是开启大智慧的人。我父亲在山里支教的时候,还有人叫他大师,差不多就是佛教信徒的意思,因为他们也是启智识智之人。”
女人微笑,眼中流露出欣赏。她不说话,就只是倾听时敬之的话语。对方忍不住笑:“这是studeer的意思吗?”
“我只是在引导对方,让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老师说:“很多时候我需要做的反而并不多。大家只是少一个发现自己的契机。”
时敬之一愣,又笑起来:“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是我们信奉的逻辑,但是因材施教、以身作则这种事,反而树立了一个让人崇拜、臣服和模仿的权威,这样反而成了枷锁,你应该怎么做…你这样做是对的…你如果不这样就会受到惩戒……你只能从别人的定义和框架中塑造自己、寻找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是何种模样,可你自己却不知道。”
时敬之摸着手里沙沙的铁锈,忍不住回忆道:“就像我父亲,总是跟我说,做人要八面玲珑,要德才兼备,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做个跨学科的复合型人才,但是他自己一条也没做到。”
“他自己会做手工,但是丁点儿剪刀、锤子之类的工具都不让我沾,让我一心只读圣贤书,济世救民,但是您也听说了教堂的事吧?”
女人愣住,仿佛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父亲也教我,学会自我保护,学会分辨是非,但是他——哦不,是他的同事们甚至整个学校,社会,都在孕育纯净无垢的象牙塔温床,培养出从未见识过真实险恶的温室之花,随便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大呼小叫,真是让人操心!这可都是一辈子的遗憾啊!真好,我遇到一个恶棍,然后一头栽进去,然后毫无办法。”
时敬之冷不丁说:“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他们也会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娼妓。不过无所谓了。我唯一觉得愧疚的,可能是亵渎了神明吧。虽然我不信神。”
他说着,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表情不怎么自然,似笑似哭:“让您见笑了。”
女人很惊讶,她愣了好久,才喃喃说:“不会……不会。”她也许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就一直用那双湿润又温和的眼睛看向他,轻轻握住他的膝盖。
她看着眼前忧郁的男人,又望向远处处理牛奶的姑娘,突然说:“那个姑娘,我从小看着长大。不知道你是否可以理解她的穷苦境地,她出生在东欧,父亲酗酒,母亲重病,她被跨国□□贩卖去黑市拍摄情色影片,经历了非人的待遇,半路逃出来,投奔亲戚。”
“曾经她也整天以泪洗面,但是后来也获得了笑容,很多事情,并不是一辈子的事情。”
闻言,时敬之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说出来,会不会不大好?”
“岛上的人都知道。”女人说:“关键在于岛上的人怎么看。还有奥黛丽自己,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我受过的教育告诉我,恋爱是可耻的,肮脏的,可是我依然要试试,找到我心中所想,哪怕去当个罪人。”
时敬之摸了摸手里的夹子,继续道:“就像我从来不会做手工,最后成了一个五谷不分的废物一样,他们的教育出了问题,我不想听他们的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怀疑,挣扎不定,可是他语气坚定地对着温柔的女人说:“我总得试试……我不想听了。”
“我过往的人生,就像这个夹子,被悬挂在空中,只要没有人去摘它,它就一直是悬空的,又或者说玻璃球,如果说它被弹出,没有其他外力去更改它的行动轨迹,那它只能前行,直到撞到边缘被迫停止,或者撞到另一个球,把对方撞破,不然它的行动轨迹就一直这样。”
“这是什么屁话!”奥黛丽端着牛奶盆走过来。她拘谨地躬身:“长老!”
时敬之听到这句突然露出了懒洋洋的微笑,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我信教吗?”
奥黛丽愣了一下,快速答道:“不信。”
“我的家人也不信。我周围的人都是无神论者。”
他一直看着奥黛丽:“神从来不会庇佑谁。人类应该依靠自己,人类也可以允许自己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