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5 镜像(1/2)
Chapter·55 镜像
时敬之出现了幻觉。
一开始只是幻听,他总是可以听到一种嗡嗡的马达声,有时候夹杂着雷声,轰鸣巨响猝不及防。
哪怕他不去佩戴装置,这些强烈的声音也会从他胸口涌出来。
之后是视觉,特别奇怪的,他这次没看到暴雨夜,却看到了更加令他惊恐万状的东西。
他看到了自己。
有时候是更小一些的自己,被光明街的闻命囚禁的自己,有时候是那天晚上的自己,但是每一个自己都是被闻命从背后抱住的,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总是以这种方式生活。
那样一个,被引诱,被束缚,被堕落的自己。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身上有眼泪……怎么也洗不干净,从里到外,那是一种比闻命的拥抱还深入骨髓的烙印。
让他的灵魂颤栗。
闻命推门而入的时候,恰好看到时敬之狼狈地踢着床单遮蔽自己、而奥黛丽在窗口一脸好奇地摸他脸的场景,时敬之浑身发抖,连指尖都在抖,他颤声道:“走开!”
“走…!走开!”
“你别紧张呀!你是谁?你为什么……”奥黛丽凑过去,感觉眼前一花,就这样看到了他手边的手铐,惊讶着去摸:“咦?你怎么……?”
时敬之随之转头,当手铐映入眼帘,沉默地流出眼泪。
时敬之拼尽全力去够手边那个脑波装置,向眼睛附近乱塞:“黑了就好了……黑了就好了…黑的…为什么不是黑色呢……”
他喃喃自语:“为什么不是黑色的呢……”
只是一眼,闻命彻底呆住了。
时敬之太着急了,忍不住闭上眼睛,紧紧闭着,瑟缩地把自己团成一团。
“小敬!”闻命冲出船舱,绕到另一边走廊一把拽住奥黛丽的胳膊,将女人狠狠摔在一边:“小敬!你怎么了?!”
时敬之一开始一副特别害怕的模样,见到闻命后却突然冷静了,他一脸漠然,冷声斥道:“给我解开!”
“小敬!小敬!”闻命冲过去抱紧他:“我在这里…好了,解开了。”他吻着他,忽然难过道:“解开了。”
他飞速掏出钥匙解开手铐,时敬之却突然不动了。
闻命奇怪地擡头,猛然对上一双冷寂的眼睛。
时敬之一巴掌呼过来,把他的头打到一边,“谁允许你拷着我?”
闻命这次却没立刻反抗,时敬之紧皱着眉,奇怪地看他的脸,闻命一脸忍受屈辱的表情,全身肌肉紧绷,时敬之却笑容更艳,一把推开他,擡脚下床。
这个时候他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和以往那些坚定带风的步伐不同,他竟然摇起了腰。
闻命再次骇住了。
那一瞬间闻命什么也没想,颤栗地死死盯住时敬之被床单包裹的、露出的半个后背。
“小敬!”他一把拦住时敬之的手臂,在握到他冰冷的手腕时,浑身弥漫着寒意。
那种冰冷的感觉贯穿了闻命的脊柱,他心里某个地方塌了,惴惴不安起来。
“小敬!你要干什么?!”
时敬之回过头,一脸温和的笑意,他只看了闻命一眼,又一巴掌呼过去。
闻命这才想起来,他是听不见的。
就这一巴掌,他一点也没躲,浑身僵硬不动,盯着对方的脸瞧。
他这个模样有点暴躁有点无助,比他恶狠狠地冲时敬之撒火时还要卑微,时敬之好笑地看他,突然好心情地开口:“给我戴上。”
闻命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那个脑波发射装置。
可是刚才时敬之的举动太反常了,让闻命深深怀疑,以至于第一时间选择思考而不是冲去拿装置。
时敬之一脸不耐烦,自己走去佩戴。整个过程中无人说话,他就这样被闻命死死卡住胳膊,单手戴好装置。
“你不是喜欢我吗?”时敬之突然说。
闻命浑身一僵。
时敬之等不来他的答案,又甩了他一巴掌:“你说你喜欢我,那我打你,你受得了吗?”
他不问还好,问了之后,闻命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时敬之又问。
“那你知道我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吗?”
闻命一愣,非常迟疑地擡头看他,目光游移不定。
时敬之却突然低笑出声,他又猛然擡起手来,冲着闻命高高扬起,闻命的下颌骨跟着全身肌肉一起抖动,扭曲地眼睛死死盯着他。
时敬之却只是轻轻摸了把他的脸,轻轻笑起来,声音悦耳又宽和,仿佛完全不在意对方的答案了。
“你呀……”他叹息说。
他的眼神闻命看不懂。
*
奥黛丽惊呆了,她怀着不安的神色,就这样看着那个美丽的男人一脸笑意地冲自己走来。
他的容貌丝毫没变,真要说的话其实很病态,脸色白里透青,眼角却带着一股抹不去的水红,湿淋淋。
他披着床单的模样比脱光了还要让人难挨,好像是谁冒犯了他,让人浑身难受。
奥黛丽低下头,下意识想逃开这个鬼地方。
“别走!”时敬之出声说。
“你不是想看吗?看完再走啊,又不是不给你看。”
在场的两人都僵住了,时敬之却浑然不觉。
他站起身,□□地在屋子里转了圈,紧接着他发现女人竟然没看他,便走到窗边,擡起对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时敬之冲一脸惊恐的奥黛丽轻轻笑道:“要看杰作吗?”
闻命突然不忍听那些细节似的,把头偏到一边。
时敬之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闻命总是给人一种强硬又温和的冲突感,但是本质上他是强壮的,所有人都这样想。
然而,他自己都没发现,那是因为他很抗拒一些东西,那是闻命深深压在心底的,从来不敢表露出来的,内心最深刻的恐惧。
曾经在很长时间里,他惧怕那种温和又暴戾的声音,声音化作实体的话,融入人群中,是他最最不敢触碰的东西。
关于这个问题的形成,原因非常复杂。也可能是对暴力的母亲产生了恐惧,又可能是因为后期父亲看似温和却更加刻骨的攻心手段造成了障碍,还可能是第四象限的教育方针耳濡目染了他,“躲开道貌岸然的联合政府人员”,又或者,他看过了太多人情冷暖,被弱肉强食的世界伤害到不得不时刻心怀提防、充满猜忌……
总之,他惧怕那些实力比他强大的人群。
而在这些人群之中,他最最害怕的,是那些看起来温良无害的人群。
哪怕他可以去争取搏斗,他依然对着“道貌岸然”的人群避之不及。
因为他学不会分辨,温良无害的表相下到底藏着什么,而只要对方的力量比他高,那么他就有受伤害的风险。
所以对着这群人,他永远也学不会完全的信任。
所以,他总是在怀念那个柔软弱小,天真无邪的时敬之。
因为只有那个时候的他,才可以被闻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又来了。
闻命想,他又猜不明白时敬之到底想干什么了。
“你看哇?你为什么不看?”
时敬之走到女人面前,一点一点,数着自己身上的疤痕。
那些位置,他竟然是烂熟于心的,哪怕是背后看不见的地方,他也能如数家珍,背对着人家,像是讲述一份古老标本一样讲,还非常贴心地解释着专业名词,比如肩胛骨下两寸,你知道什么叫寸吗?就是三厘米,两寸就是你的大半个手掌的宽度。
“这个地方……”
他突然扔了床单,冲着女人亮出整个痕迹斑驳的后背:“是喜欢我的人干的。”
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有一个紫到发黑的咬痕。
奥黛丽再也忍不住,边冲边叫,夺路而逃。
时敬之望着她的背影,咯咯咯直笑,笑到停不下来。
“别笑了。”闻命说。
“别笑了……”
“我让你别笑了!”
“咚——!”时敬之被甩进了床板里。
闻命死死压着他,暴躁道:“别笑了!”
他想,太难看了。
实在是……
太难看了。
“又想关着我吗?”时敬之却搂着他的脖子献吻,声音全洒在对方耳畔:“关着我,等你不在的时候,让别人趁虚而入,看到我丑态毕露的模样吗?”
声音悦耳又动听,闻命却完全骇住了。
那可能是闻命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因为很长时间之内,他都不敢看时敬之的身体,即便是上床,他都采取后背的姿势,完全避开时敬之的脸。
“真没劲。”时敬之对着一言不发的男人说。闻命铁钳般压着他的左手,所以右手还是能活动的,可是他不管怎么戳对方的胸膛,推对方的身体,对方都不反抗。
时敬之心里起了一种愤懑的好奇,他看向闻命,其实男人比他的状况好不了太多,时敬之用了大力气,四道鲜红的痕迹躺在对方脸上,半边脸迅速红肿。
可是,明明已经无比愤怒了,无比难以忍受了,他却只是怒视时敬之的脸,隐忍着怒气。
“难看。”时敬之说。
闻命面色冷硬,他突然探手摸着那个装置,瓮声瓮气地说:“黑了是什么意思。”
时敬之浑身一僵硬,突然不笑了:“没什么意思。”
“黑了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黑了到底是什么意思?!”闻命突然怒吼,可是时敬之再也不复方才慌乱的模样,平静地回答:“没什么意思。”
可是闻命再也受不了了:“黑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永远不会对我说实话是不是?!”
时敬之眼里闪过惊异,他死死盯着闻命怒火中烧的眼睛,脸色迅速难看起来,全然一副抗拒的模样。
“关灯。”时敬之猛然背对着他,冷声说:“我宁愿看不见,也不想看到你。”
“滚出去。”
***
时敬之的精神很差劲,而他的崩溃源自一封公告信。
在他被闻命带上岛的那天,突然发现了一封告公众书。
时敬之在码头随意瞥到报纸上硕大的字眼,当场昏了过去。
多日前时约礼在报纸上刊登了份公告,宣布和时敬之断绝关系。
时约礼可能对他恨不得杀之以后快,公告明说要刊登一个月。
这份公告传播范围极广,所以,哪怕是在鸟不拉屎的海岛附近,依然会透出一些这样的消息。
时敬之的心气好像被猝然掐灭,那天闻命神色无比紧张,他慌慌张张和时敬之说话,甚至撑不住般哄他,可是时敬之完全没有反应了。
闻命可能真的没有什么道德感,也对人类的关于爱、共情、怜悯、恻隐之心缺乏必要的理解,因此他把时敬之戏剧化的转变看作理所当然。甚至赞美他:“你终于看清形势了。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应该去攀附你身边最有力量的东西。”
时敬之似乎屈服了,也似乎认输了,他拿出了自己最大的专一、精力安安心心死心塌地地跟在闻命身边。他从来不给别人一点好脸色,只有对着闻命的时候,才完完全全绽放笑容。
那些本能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闻命微妙地感觉到,时敬之越来越真实了,在这种类似于绝境的境况中,他选择了闻命,并再次相依为命。
可是紧接着他发现,那段时间里时敬之的状态一直非常麻木,每天只是躺在床上,看着星光灿烂的夜空发愣。哪怕闻命把他抱在怀里,不停说话,他也不会给出一点点回应。
一个多周以后,他对着这个曾经殚精竭虑的世界如此漠不关心的态度把闻命也给整懵逼了。
他甚至妄想有台时光机,回到一个月前,让时敬之跟着薇薇安郑泊豪随便一个人跑路,跑的越远越好,也不想他现在这个模样。
或者时敬之冲他发火也好,他发誓,他现在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然而时敬之满脸空白,看着他的时候,如同看着一团空气,涣散的目光直接绕过他看向了天花板。
事情的转机,来自一个特别平常的早晨。
时敬之遇到老师的时候,是个很平常的早晨。
如果不是有个孩子跑来跑去,他一定不会看到那个女人。
时敬之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凝聚在“老幼病残”身上,这是一种纯粹的条件反射。
他自小就被培养得要关注“弱者”,那种对弱者的、巨大的同情心已经完全构成了他的人生的全部。
闻命不再关着他了,却还是限制他出门,时敬之被隔绝在一个悬崖边的石头房里,他经常会感受到一种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那种感觉令他胆寒,他就坐在窗前,看着远处苍茫的海洋。
他遇到老师的时候,是极其自然的,那也似乎是他一生的转折点,在人生的低谷,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遇到了。
哪怕是在日后的岁月中不断回忆起她,那是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女人,他和周围所有的暴虐、严肃、残忍伤害都不一样,她身上带了种平淡的、牺牲小我融入大我的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感觉,每当回忆起这个人,时敬之都会用一种心服口服的慎重口吻称呼她为,老师。
远处的海鸥声和潮浪声无比嘈杂。时敬之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蔚蓝色的海水,没有被工业化污染的、透明带绿色的盈透海水。
可是时敬之的幻觉已经很严重了。
他看着遥远处不停飞起,不停降落的鸥鸟发呆。
沙滩尽头似乎有人,他极力忽略,不去看。
他下意识和幻觉抗争,不去做出回应。
当有个孩子在身边跑过的时候,他克制地盯着脚下地面。
孩子蹭到自己身边,他也没给出任何回应。
直到有一个人来到他身边,把孩子拉走,却也没离开。
时敬之下意识想,这是个女人。
应该是孩子的母亲吧。
他忽然记起来,记忆中最早的、印象最深的一次争吵。
沈方慈的那次爆发,来自时约礼从时家老宅回来。
她如此鲜明地爆发出来,歇斯底里。
“时约礼!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抛家舍业这么久说带我们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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