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镜像(1/2)
Chapter 54·镜像
闻命每天在给时敬之喂药,那些治疗失聪的药品副作用巨大,可是闻命不知道。
他竭尽所能照顾他,带着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温情。
而时敬之已经形成了习惯性和生理性反胃,他惯常冲着闻命冷声冷语,又在筋疲力尽后望着墙壁发呆。
为了让他睡过去,闻命又不得不在水里加了镇定药物。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可是看着时敬之沉默的背影,他感觉自己距离对方越来越远了。
有一次时敬之甚至一巴掌把他扇出去半米远。
捂着青筋暴起的脖子,闻命心里猛然惊醒。
太远了。
不仅仅是因为郑泊豪。
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
闻命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某种无形的壁垒已经卡死在眼前。
那是比知识、资产、地位的鸿沟更加可怕、更加坚硬的壁垒。
他关着时敬之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有好多次,红头发弗洛伦满脸下流和好奇地来到船舱附近,仿佛想窥探闻命到底藏了什么,都被闻命虎视眈眈地揍回去。
他其实已经很烦躁了,每天应付那群“蠢笨如猪”的岛民还有自己那个心狠手辣的母亲已经让他分外不快,回到船舱还要面对一副冷冰冰的面容。
时敬之一点反应也不给的时候,闻命感觉哪怕亲近,也是灵魂进了坟墓。
所以他只是抱着他,不再从背后拥抱他,一定要和时敬之面对面,可是他见了时敬之,又会焦虑难熬,闻命就这样一边自虐一边把他抱更紧。
时敬之则会给予更加猛烈的攻击。
这种漫长的煎熬让闻命每天都压抑成副热带高压,所过之处干燥火热,寸草不生。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闻命要给时敬之佩戴脑波发射装置的那天。
时敬之表现出来出人意料的惊惧。
其实那只是个很平常的日子。
时敬之烧终于退了,可他总是惊厥,半夜醒了脸色煞白,然后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直着两只眼幽幽地盯着闻命看,一副失神万分的模样。
好几次闻命都被吓了一跳。
然后他发现,时敬之没有佩戴脑波发射装置。
他下意识以为时敬之是讨厌装置的带来的杂音,那些声音令时敬之不舒服,于是存了点难得的愧疚之心,给时敬之拿去修了修。
闻命做手工的时候比较爱自由发挥,说实在的,他感觉听力装置特别难看,那个造型有点老土,于是忍不住大改特改,改造后的外观更像视觉辅助工具。
可是当他拿着改装过的装置走向时敬之,对方突然一动不动,紧接着眼中露出种非常强烈的渴望——
是一种单纯的、失去控制般的渴望。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闻命看着他,第一时间想后退,又怕惊动对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然后他发现,时敬之竟然完全没有看到自己。
他仿佛是陷入了短暂的梦里,一直盯着那个装置看,目光好奇,眷恋,渴望……
然而这太快了,闻命还没看清,就只是一眼,时敬之就闭上了眼睛,恶狠狠把头撇向一边,只留下个冷漠的背影,最后的表现非常抗拒。
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无比机警地回过头看着闻命,脸上的快乐和平静瞬间被厌恶和冰冷取代,仿佛被噩梦魇住。
闻命怒不可遏,下意识靠近他,要给他佩戴那个装置,那一瞬间,时敬之突然非常剧烈地挣扎起来。
“不!”他说。
闻命愣了一下,冷声说:“戴上。”
然后他发现时敬之低着头蜷缩,听不见也看不见,便要强行给他戴上。
时敬之突然擡头,看到他的脸,“啊”地大叫一声。
闻命本意是想让他听见声音,这才能交流的,但是时敬之的反应非常奇怪,他的目光在那个装置和闻命脸上来回打转,忽然一脸惊恐地尖叫:“不要!”
***
“求求你…”
时敬之突然说。
“求求你……”他忽然惊恐地颤抖起来:“不要…不想戴…”
“为什么?”
“戴了以后,像是做美梦,但是摘了,就更失望。”
时敬之就这样本能地说出来。
可是对方紧接着就沉默了。
他那般不解,下意识擡头去看,闻命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盯着他,忽然低声说:“原来你也知道,被控制了意识和思想是很可怕的事情。”
时敬之僵住了。
他木着一张漂亮脸蛋,忽然落泪般喃喃自语,“你带我走吧。”
他死死盯着闻命的嘴巴,似乎在辨认,他到底在说什么。
闻命突然很暴躁,火大的原地走了几圈,摸了把脸。
他把装置扔在时敬之枕边:“你爱戴不戴,自己造的孽自己受!”
时敬之愣愣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又开始变脸,惊惧,愕然,皱眉,最后是面无表情。
然后他清醒过来似的,再次转身面对墙壁。
闻命咬着牙摔门离去。
外面正在落雨。
船舱里永远黑乎乎的,仿佛每天都是黑夜,可是今天不同,他们要上岛了。
这是一艘非常破旧的偷渡船。
闻命低头扒拉生锈的栏杆,靠在甲板上抽电子烟。
自从他开始研究那些炸药开始,他再也不碰明火烟。
这像是种很奇怪的礼仪。
他完全地融入城市般姿态高雅的生活中,像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每日祈祷,又像是某些信众对着遥远的朝圣地落泪,发自内心地服从、遵守文明社会的风俗习惯,更像是闻命后半生的教条。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穿笔挺的西装,手指永远干净整洁。
成为了岛民嘴里最最忌惮的“文明社会道貌岸然”的精英模样。
但是那种感觉又不太一样。
成了跨文化交流的典范,不仅仅在海岛上“出类拔萃”,他还把蛮荒那种完全的攻击性全然包裹在温和虚伪的皮囊之下,冲着文明社会进攻。
那种为了生存而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底层逻辑狠狠钉在他骨头里,怎么也遮掩不了。
闻命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几乎又要耗尽的烟草。
他抽烟那样凶,有时候可以连抽几小时,如同一夜暴富的暴发户。
这种烟出产自德尔菲诺的前任首府,在日内瓦附近,那个福利待遇极高的地方。
传说在地理大迁徙时代,犯罪最猖獗的时候,这里是最最安全的人间天堂。
哪怕是家财万贯的留学生在这里,也会感到自叹弗如,生活质量比不上一个乞丐得到的福利救助。
满街没有乞讨的人,而那些乞丐在得到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入商店买昂贵的改良烟草。
也因此,在日内瓦的大街小巷,无论富人区还是穷人区,总是飘逸着一种永不退散的甜香烟味。
这给人一种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的错觉。
闻命很烦躁。
他在失控。
他知道。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贫如洗的乞丐,哪怕一夜乍富,那也是穷酸暴发户,时敬之才是永远富可敌国的那个。
他有时候可劲折腾他,想看他服软,他看着时敬之筋疲力尽、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很快意,可是又有种隐约的恐惧。
因为时敬之无论在何种境地,永远坚硬如铁,从不妥协。
哪怕嘴里说着哀求,他的理智和自我意识也是非常浓重的,硬生生把哀求说出命令的腔调。
这让闻命更烦了!
紧接着是无力感,哪怕闻命用尽办法,软硬皆施,从四面八方围攻他,他都岿然不动。
其实他在冰岛的时候也会抽烟,昂贵的、廉价的都抽过,只是为了打发漫长而难挨的冬天。
那里似乎除了黑夜就是冬天,即便是夏日苔原最最苍绿的时候,那里也无比清冷,远远望去,只有绿色的苔类是灰黄色石头缝上唯一的生机。
他忽然记起来,刚刚到冰岛不久的事。
被麻痹神经的药物和不断循环的爆炸案录像折磨掉半条命,可是他还是活着的。
那时候他日益长大,忽然有一天,父亲决定对他进行放逐。
他的父亲好像终于找到了折磨他的最佳方式,这也是后来闻命习得的教训——攻心为上。
事实证明,他的父亲过于高明。
按照海岛的标准,闻命不够心狠手辣。
按照文明社会的标准,闻命没学历没资本没证书,连个像样的户籍证明都没有,是真真正正的穷光蛋,想活下去估计得去大街上捡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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