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之地(2/2)
“什么都会一点吧。识文断字,种菜养花,看家护院,功夫拳脚,吹拉弹唱,探查消息,开方治病......”
卫含章轻挑了一边眉,这家伙会的不少啊,“最擅长什么?”
“哄人高兴。您现在感觉心情好点了吗?侯爷。”宋岩弯着眼睛向卫含章笑。
这人尚且年轻,未来可以有大把的可能,可以腾万里云霄,也可以曳尾于滩涂。当然,更可能被裹挟着做攀附枝干的丝萝。
“如果我说,我做不到送你出宫,更做不到,荫蔽于你呢?”
宋岩托腮歪头看向卫含章,“哦,那我就在宫里陪侯爷好啦。”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失望,甚至没有什么强颜欢笑的成分在里面。
“不伤心吗?”
尽管宋岩从事的就是类同演戏的行当,但卫含章自信自己还是有些识人的眼光,至少这人身上确乎没什么难过之情。
“难道陪侯爷在一块儿,是件令人伤心的事吗?”
他来时不仅怀揣着希求,也做足了一无所得的准备。
这人真的很会哄人高兴,卫含章又笑了一下,“倒确实很会哄人。回去吧,我尽量想想办法。”
宋岩甚至不说他就等着侯爷的好消息了,只干脆地点头,冲他笑着挥了两下手,就准备遁身而走。
“等等。”卫含章一把将人按进屏风后的床底。
然后伸腿踹了旁边的置物架一脚,木架厚重只是摇晃了两下,但上面的一些瓶罐受震,摔了不少到地上。
劈里啪啦地响动,刚好掩盖过宋岩一路磕碰的声音。
宋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僵硬着身子服从了卫含章的安排。在敛气屏息的同时,放任脑子想,怪不说兵法中讲求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卫侯的战斗力在想与不想之间,是真隔着山海啊。
当然,他不知正常状态下的卫含章,本来踹倒这样一个置物架,不在话下。
原先压着步子,想悄悄看一眼卫含章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在干什么的左湖,听闻声响立马推开了门,入眼即是那人站在摇落的瓶瓶罐罐间,避都不避的模样。
那人站在木柜边,擡眼看着器皿像崩落的山石向他砸去,脸上带着浅而诡异的微笑。
“卫含章!你疯了吗?滚过来!”左湖见不得这样的场景,怒不可遏。
瓷瓶不曾砸到卫含章身上,只是有些碎裂的瓷片迸溅开时,划伤了他的手脚。
他看着卫含章连脚下的路都不看,就往这边走时,愈加怒火中烧,“你故意来气朕的,对吧?来,就往碎瓷片上踩,踩啊你!”
他的鞋被左湖扔了过去,歪着砸在了地上,一只鞋尖指向了宋岩的方向,一只仿佛也沾染了怒气,四仰八叉地倒栽着。
实际上,他本来就要找左湖谈宋岩的事情,那人在不在场影响都不大,藏人及其之后的步骤,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当然,现在他也不可能去把宋岩给拖出来。
这让昭定帝看见,那成什么了。
“没有,我头疼。”卫含章蹲下身去穿鞋。
这一句算解释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要与置物架过不去,卫小世子在东宫的偏室砸过不少物件,那时是抱着一个一个地砸,现在变本加厉了,要一排一排地砸,也说的通。
“御医来过了吗?过来,我帮你抹药。”惊悸过去,卫含章也表示了在醒来之后的第一次配合,左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还没有。”卫含章顺带拿出身上的金疮药,大部分往左边肩胛骨处洒了去,然后随意抹了点在手脚的细小伤口处,用实际行动拒绝了让人帮忙搽药的事,显而易见的敷衍塞责明白地告诉左湖,管这些小伤,实属吃饱了撑的。
左湖回头看向殿门方向,“曾术呢?他干什么去了。不是让他在这儿守着吗。”
同刚才高了八度的声音不同,此刻皇帝话音平静却带着杀意。
指挥着他那两个徒弟擡折子的王德,不禁在心头叫苦,这位陛下刚才不是让曾术去照看江千了吗,“陛下,曾御医去为帝师大人诊治了。”
王德的声音放低了些,他想提醒昭定帝,那是他才亲口下过的命令。
“老师他怎么了?”
昭定帝明知故问,王德瞬间反应过来,皇帝不是刚才气狠了,忘了自己才说过做过什么,而是,这就是要说与卫侯听的。
于是王德马上诚惶诚恐地跪下行了个礼,“回禀陛下,帝师大人为卫侯求情,一直跪在雪中不愿意起来,贵妃娘娘怕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提前请走了曾御医。”
昭定帝垂眸,定了三秒,“先让人来把这儿打扫了。”
王德不敢再多问多说,立刻噤口闭言,让人麻利地把书案坐榻整理好。
一个折子被左湖翻开看了两页,“有多少人跪在那儿。”
“陛下。”王德看了眼左湖,再无措地看向卫含章,一晃,他身子轻微地抖了一下,便飞快地转开眼神,“陛下,往日能到集贤阁参议的大人们,差不多都在了。”
手里的折子被左湖搁了下去。
几秒后,左湖执朱笔在刚才那个折子上直接画了个红叉,又扔到了一边,“他们乐意跪,就跪着吧。”
又过了一会儿,一只手伸到书案前拿走了笔,蘸了黑墨,又顺走一张草纸。
半晌,写有字迹的纸吹干后被递到了左湖面前。
草纸便宜厚实,但行笔的人节俭至吝啬,仅裁了半页所书,字亦了了,唯二十字矣:
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愚钝受显名,勿再添妄尤。
“拿去吧陛下,怎么用随你。老师年纪大了,别让他再受累受冻。”
这些为他请命的臣子可能是他对左湖最后的筹码,此话一出,便是自毁长城,自入囚笼。但寒冻加身的滋味,他真不愿意谁人再去尝尝看了。
同他从西北归京一样的道理,再来一次,他依然不是左湖的对手。
政治博弈者当心如铁石,而卫侯这柄单开一刃的刀,显然不够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