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之地(2/2)
这境遇场景是卫含章穷尽自己目前所有的想象力也料想不到,荒唐、诡异、可笑,因此他开口之前,先低头笑了一下。顺便掐了之前咬破的指头尖一把,免得这是自己过于贪生怕死而胡做的一白日梦。
但落入昭定帝眼中又是另一重意味。
芙蓉幔下美人笑,无言已足惹魂销。
左湖想象过无数幅这人在清晨坐于榻上拥被朝他笑的画面,不过那些美则美矣,未尽善焉,反而是这个带着讥讽意味的更真切意实、更动人心魄。
上一次两人见面是在地牢之中,当时的情景不适合交谈说话;再上一次见面是李愚负荆请罪之后,那时东南危殆,他张口说了些让人不甚愉快的话;而再上一次,应该就是阿芙蓉之祸那会儿,两人亦是不欢而散。
想来是距离卫含章离京赴往西北的时间太长,两人又未有好好讲两句话的缘故,致使有条封冻的冰河横梗在了两人之间。每每阻挠风禾与自己亲近。
他的计谋环环相扣,步步得当,他也计量好了卫含章的冷语恶言,激烈反抗。却不想,那人目前行止堪称平和,甚至回笼精神后,就松手放了扣住他的手腕骨。
于是仿佛攻守之势易形。
不过无妨,看,现在天下安定了,风禾也醒了过来。有什么话,他们可以慢慢说,然后慢慢养好卫含章的身体,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陛下,您不说点什么吗?”卫含章垂下手腕,支腿而坐。
这姿势不太尊敬人,却可以让袍裾盖住锁链,姑且算是保留下两人各自的体面。
左湖打过安抚人的腹稿,也斟酌过威胁的言辞,甚至连恳求之语也思量了一二句留作备用,但现在这情况,无论哪种都显得蹩脚拙劣。
“十八......”他声音滞涩。
“别这样叫,这世间应该没有兄长把自家兄弟往床上锁的。”
“我,......”确实不太应该,他也不想如此,但不给卫含章一层束缚,左湖无知自己该如何表述他恳请这人留下的心意。
左湖不敢与他对视,移转开目光,“我给你解开,你别走好吗?”
这皇宫中的高墙深院,困得住没有羽翼的姑娘,但于卫侯还是差点意思。地牢中的枷锁能被他轻易挣脱,这细链条捆缚不住卫大将军,左湖知道。
施加镣铐,不过是想求心头的慰藉。
冬日午间的阳光经窗纱一挡已不明亮,但透出的是和缓温柔,左湖收手立在不远处的模样透露出几分可怜。
和那位宁姓小美人的套路有些类似,但宁怀沙尽管恶劣,招法却不往卫含章身上使,哪怕他但凡就是克扣些钱粮,卫侯都要愁秃一层头发。就着这层,他一抹眼泪,卫含章心里总有几分不是滋味,也愿意多为他考量些许。
左湖就多少有点不够意思了,锁了人还愁苦委屈,像掳了漂亮姑娘的山匪哭诉自己只是没饭吃。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何处卖可怜?
“陛下,您不用给臣解开。您反倒应该想法子将臣捆的更结实一点。”我会走的,我绝不会留在这儿,陪你胡闹。
“风禾,朕的旨意已经颁布了,卫侯骤发疾病,突然暴毙,朕已经赐葬入了皇陵。”你没办法了,事已至此,你再做不回那个所过之处,惹万人艳羡的卫侯了。
安心做朕的卫十八吧。
“风禾,你身体不好,好好在这儿安心养养?”这是问话,也是命令,左湖的话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眼眸却兴奋地发亮。
他顺手从旁边的桌面上捞过来了个瓶罐,挖出里面的脂膏来给抹在卫含章露出皮肤的细小伤口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想着自己,也想想母后和郡主娘娘,多少爱惜一点。”
“用不着,陛下,臣日晒雨淋惯了,不比宫里面的贵人娘娘们娇气。”
昭定帝动作自然,卫含章却觉得床帏之间两人的姿态怪异。
“好,你不惯就算了。”左湖从善如流,依言将瓶罐放回了一旁,“你才醒,喝点粥?”
不用再另外吩咐传膳,左湖已经过去端来了早已温好的清粥。
“不好,你还没洗漱。风禾,你是要先将就着吃点东西,还是给你打点水来?”
卫含章还没说话,左湖便将盛好粥的碗搁在边上,倾身却不越界过来,“咔哒”一声,一边手腕上的锁链被打开,仿佛象征着他重获自由。
但卫含章知道,这只象征着昭定帝的假意大度。
“陛下,臣是三十岁了,不是十三岁,更不是三岁。您玩点别的吧?”您哄骗后妃的伎俩,就没必要再给我也来一套了吧?
左湖端了杯淡茶来给他漱口,杯盏被递到卫含章嘴边,他看着卫含章把水含进嘴里蠕动了几下腮帮,又掐着时间,递来痰盂,方便他吐掉废水。
“你想玩什么?”左湖拿手帕擦净他嘴边的水渍,将筷子换成了勺,挖出一勺粥,喂给卫含章。
“爽快一点,陛下。”卫含章避开了那一勺粥,低头抓了遍衣兜袖摆,木簪金箔,参片药丸,包括袖箭匕首,一个都没少。
皇帝相信他拿着武器既不会自戕,也不会对他下手。
“哦,陛下还怪信任我。”卫含章看了眼匕首,随意连同着袖箭抛在了一边,这些玩意儿沉,留在身上徒增重量罢了。
左湖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毫无自知之明,干了这样的事,也不觉羞臊,不知惭愧害怕。
“我若不信你,这天底下就没有朕可信之人了。来,吃饭吧?”但左湖的情绪相当稳定,又重新舀好了一勺粥,递到卫含章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