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2/2)
“我有谋算,不会死的。”
“你们在这儿,陛下反而不好卖我一个情面,走吧。”卫含章放缓了声音,哄着他们。
大帅无往不利的哄人手段失效了,这些人可能意欲造反,还杵在这儿看着他。
卫含章环顾了周围一圈,这伙人再不走,自己就真要么领着他们造反,要么一起去刑场了。
他敛了脸上的好颜色,扬了下颔骨,横眉看向那些面上有倔强意的人。
“我是在跟你们商量吗?”
“滚!”
曲蓄带人调头走了。
西北军的人马野外生存和作战能力不必多说,只要昭定帝不来一个大清洗,那些人也多半保全得住。卫含章便也舒了口气,只是犹不死心,遂伸手拦下一青裳年轻学子,问道,“你去上京城做什么?”
“禀告侯爷,学生到此是参加春闱。”那人莫名被一携兵带甲之人拦下,也不惊惧,行完礼坦然道。
这人很有意思,卫含章现在持着多活一秒赚一秒的心态,反而较之前昼夜急行的三日多了些悠闲,“看不出竟是个举人老爷,不过你如何知是我的?”
“同大将军战无不胜的威名传入民间的,还有您如松风鹤影、天人临尘的神姿。将军身染风尘,倦怠之色却不减神秀。学生虽一直以为,为将者,被人首论容貌是耻非荣也。但得见真人如此,学生也只得冒昧一猜。”那人仰头向卫含章笑道。
简言之,卫侯那三军头牌的美名,名间传说也是没落下的。
这小家伙聪明,他若这样解释,无论自己是与不是都不会不高兴,要碰巧就是了,还结一脸缘。只可惜运气不怎么好,若是他不马上就要下狱论处的话,或许这小家伙进京后,便不用再四处去递送干谒诗了。
卫含章挑眉笑了笑,“上京城中有可异样?”
“学生未曾听闻,但将军既在此,怕是上京无尤将军尤。”那人又向卫含章行了一礼,仿佛已经看到了卫大将军的人头落地。
唔,这人对自己的处境倒是清楚,这样一看,那他还讲刚才那番话就有意思了。
有和曲蓄等人相同的,直面祸事而不避的不聪明。
卫含章闻言继续笑笑,确实如此,别人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自己可能就是朝为万户侯,暮做牢中犯了。但他面上未作别的表示,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沈秦字丹水。”
谋反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若论处,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沈举人逃脱不过。但沈秦不仅不退避,反而大大方方地报上了自己的名与字。
卫含章看着不远处乍现的京师守备军,又挑了下眉,依旧语调轻缓地道,“你去吧,安心考试,不会有人为难你。”
就像他自信他甚至能护下随他返京的一众人登一样,一个与他一面之缘,几句交谈的学子,同样也不会为此事所累。
“学生不自量力,请问有什么是能为侯爷做的吗?”
沈秦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暗下了某个决定。
这种年轻无畏的感觉让卫含章心生艳羡,如今到底不是两袖一撸,便是上苍老大我老二的光景了。
“这么相信我?”卫含章是真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意思。
“侯爷,学生家在海右。得将士们护佑,未蒙兵戈,但沿道而来的难民也见不少了,学生感同身受。”沈秦俯身行了一礼,“况且侯爷把兵卒遣走,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哦。”卫含章像是明白了,“做什么啊。帮我一个小忙吧,看到上京城了吗?”
城池近在眼前,冬日有些萧索,沿道的积雪以被扫开,隐隐可见红绸,是为庆祝越国的这几场胜利,和即将回归北地的春光。
沈秦不解卫含章要吩咐他做什么。
“里面应该很生热闹。”卫含章眯着眼望向远处笑。
随即卫含章便下了马来,伸手把马鞍辔头等解了随手扔在一边的路上。
莫名的,沈秦并不觉得这人身上有一种悲怆的氛围,反倒觉得他像是终于筋骨舒展,解脱开来。
“马鞍上有编号与标记,不能给你,但马可以。不如帮我喂一段时间?”
沈秦显然没想到卫含章能真给他一个这么“力所能及”的小忙。
当然,他也不至于傻到一五一十地便信了卫含章是真要把马寄养给自己一段时间,若这人长久不归,这相当于是临别赠物。
如此长腿膘肥的战马,十足精神漂亮,而两人只是萍水相逢。他还什么都没做。
“侯爷,这不妥当。”
“无妨,借你玩一段时间,日后如果有个叫缚云的人来找你,你就给他吧。如果没有,那就算了,不必费力去寻。”
卫含章低头继续解着身上的甲胄,然后拍了拍那匹马的脸,“听点话,做匹聪明些马,以后你就跟着沈举人走了,知道吗?”
一语双关,沈秦知道卫含章这话大头部分不是说与马听,而是说与自己听的,他要自己做一个聪明的人。远处有持刀披甲的方正之队气势汹汹而来,没时间再多说什么,于是沈秦向卫含章再行了一礼,“将军保重。”便转身退至一旁。
郑有为接到任务时,处于震惊和蒙圈的状态。不是,让他领着京城著名的少爷军,去擒拿无召领兵而返的卫侯,真不是在搞笑吗?
但他见卫侯领人马至,咬牙让埋伏好的士兵出来迎战时,便见卫侯身后的兵马走了,及至近前时,卫含章还下马,卸甲,丢了所佩刀剑。
郑有为,“……”
所以这是干什么?卫侯疯了?奔袭千里送人头?
“郑将军,需要给我上镣铐吗?”见郑有为拿着刀傻站在自己面前,卫含章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于是贴心的问了一句。
“不敢,不敢。”
可能这样暖心的形象,和卫大将军那砍人不眨眼的美名反差的厉害,让郑有为“惊喜”地差点就要给他作揖行礼了。
卫含章挑眉微笑着看向他,“我以为郑将军接到命令应该是擒拿逆贼,生死不顾。”
郑有为,“……”
街头的年味十足,到处是红纸剪花,人马熙攘,卫含章这一行人穿过其间格格不入。
继那次在青州与草芽和宁怀沙小逛过街景后,这为第二次,卫含章有心多看一会儿这热闹之景,但瞥见一户人家张贴的门神样貌,以及旁边大写的卫侯保平安几个大字后,深觉这般招摇过市,不太妥当。
卫含章顿了步脚,偏头问郑有为,“郑将军,可需我被面而行。”
郑有为,“......”
他真快哭了。
有一瞬间,他没有忍住,上前在卫含章耳侧低声道,“侯爷,您走吧,末将回去说没见过您就是了。”
唉,这傻孩子,卫含章用眼神给他示意了旁边屋檐、街角一闪而过的黑影后,自顾拆了发簪,将头发披散下来,以免那张过分张扬的脸被人看去,惊扰了这浓厚年意。
窒息的意味汹涌而至,郑有为说不出话来。
郑有为觉得跟着,不,押着镣铐加身的卫含章穿过上京城热闹繁华、喜气洋洋的大街小巷时,不是卫含章在丢人,甚至不是自己在丢人,是整个大越都在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