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春风浩荡几千里 这一年,她二……(2/2)
“大盛啊……”赵金玉似是想起什么,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可听过巾帼豪杰出玄玑,百战百胜真英雄?”
“听过!说书先生讲的!”赵璎珞眼眸闪闪。
赵金玉朝年廉努努嘴:“你且问问你爹,那说书先生讲的许将军他认不认识。”
“爹!”
“哎?”年廉猝不及防被她撞进怀里,他把她捞起来举起,“我们璎珞是想听九曲山下破困阵还是想听单枪匹马救将军?”
“都听都听!”
“那便都讲!”
赵金玉一手抱着暖炉,一手撑着下颌听他们父女二人说书。这些年年廉与她东奔西跑,饶是世道乱了也未波及到她的生意。
璎珞是在赵府出生的,打生下来就听着府上的说书先生说那些个话本子。自然,这话本子,可是有祁凤扬的手笔。
去大盛也好,如今大凛已并入大盛,说不准还能遇上那头来的行商多做些生意,再让璎珞瞧瞧她爹早些年挂在嘴上的救命恩人。
而此刻,她口中年廉的救命恩人正偷摸着翻宫墙,她爬上高墙坐着,俯身正要拖人上来,一支箭矢就擦着她鬓发过去。
柳长安站在不远处冷笑一声:“祈生,把她给我逮下来,文书不处理完,别、想、跑!”
“苏星忱!拦他拦他!对对对!左边!”许小曲坐在墙头指挥,见苏星忱拖住祈生,旋身就要往下跳,谁知半路杀出个苏星落。
苏星落面容憔悴,连带着后面的朱览都精神不振,苏星落把指骨按得劈啪作响,朝她逼近:“许、小、曲!今日别想跑!”
“青梧!放箭!”
青梧拉开弩,十余支箭矢激射而出,苏星落金凤刀扫开,睨他一眼:“长本事了。”她话音未落,又是一波,青梧背着箭囊在宫墙上跳跃,躲开朱览的刀,又避开苏星落。
“我、的、许、小、娘、子,你想去何处啊?”
肩膀被人一拍,她身形一僵缓缓回头,强颜欢笑:“薛煜,我就活动活动筋骨。”
银芒掠过,薛煜抓住她肩膀疾退,原来是隐十七赶来。溯望看上面打得不可开交,抱着一盒子瓜子,靠在苍雾身上吃起来:“苍雾,你说,吾主这次跑得掉吗?”
也是深受其害,巫主将一堆文书全交给了柳长安,柳长安又挨着抓人给她下苦力,天晓得那些文书是谁写的,龙飞凤舞,还多,看得她眼晕。
苍雾默然。
“跳下来。”青年人的嗓音在夜幕里格外清晰,许小曲毫不迟疑,旋身跃下宫墙。
“谁把岳成秋放进来的!”柳长安怒喝。
薛煜站在墙上,抱臂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眸眯起,笑道:“看来王宫巡守要加强些了。明日,从五更天开始练。”
巡守的兵士凝噎,许将军想跑,就是没有那征北大将军岳成秋不也能跑掉?
岳成秋带着她一路跑,没曾想撞见了半路截道的齐老虎。齐老虎两手一摊:“我没法,抓不到她凤扬不让我回去睡,岳兄行行好,让我逮逮许将军。”
“怎么办?”岳成秋低声问她,她挑眉。
岳成秋会意,带着她避过齐老虎的刀,两人你来我往追出一里地,随后,岳成秋停下,把他往底下一踹。
齐老虎摔得结结实实,捂住胸口:“自己人也这么狠!”
两人跑过街道,翻出城墙,她带着他一口气跑到郊外半山腰。
看到后面一个人都没追上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跟他一起靠坐树下,她百般无奈,比划着:“那一堆文书,有这——么高。我要是不跑,小命都要交代了。”
岳成秋欲言又止,想到大齐王宫里那一摞文书,也是这么高。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许小曲笑够了靠在树干上,看着冬日夜里没有星子的天空,半晌,她才道:“岳成秋,你怎的来了?”
“正事,不是偷摸来的。”岳成秋动了动,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大齐也该跟大凛一样并入大盛了。”
她猛然回首。
“君主早亡,所谓大齐早已不复存在,百姓所向,只是太平。既如此,为何还要逮着那个名号不放?我爹说,此事他管不着,本想……”
他顿了顿,耳垂悄然起了一抹红,他垂眸,咬牙:“他本想将我送来和亲,结永世太平。”
她目瞪口呆,这竟是岳老将军能想出来的法子。
岳成秋遮住她的眼,在她耳畔轻声细语:“他还说……大盛定北侯功绩斐然,我等或、或以……美色诱之……”
“噗哈哈哈哈……”她笑出声来,抓住他的手腕拉下来,勾起他的下巴左瞧右瞧,“那岳大将军是有使美人计的本钱。”
岳成秋被她说得极不自在,却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我好想你。”
那时候,他不敢想后路,可如今,他可以抛下一切陪在她身边。他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胸口,又仰起头看她:“没什么的,天下大同,才能保太平,让天下都再不兴刀兵。小曲,应下罢,这一路走来太久,我不想再等了。”
她的手遮住他双眼,在他唇上落了个吻。
天下大同,开万世太平。
那一日,北疆王、南域王亲自来朝,奉上厚礼。
苍鹰盘旋王宫上,俯冲而下,停在她肩头。
冬日过,万木春。
曾经的大盛世族柳氏长安登位,改国号为宁,登位第一日便开国库,励春耕。兴农助商,大赦天下。而许家小曲,从前的定北侯得封宁国定国侯。
天下兵马一统,百万兵马尽归定国侯之手。
她同柳长安并肩站在王宫最高处,红衣卓然,弹起一枚黄亮油润的铜钱,她歪头一笑:“没想到,你会将自己名姓改作柳长安。”
柳长安拢手笑答:“我思量许久,想带着他那份一起活下去。柳轻安,柳长安,都是我啊。”
无论是柳轻安还是柳长安,都是她一人而已。
“长安长安,家国长安,愿你也能长安长乐。”她站在高高的城墙边沿,火红衣袂翻飞,纵身一跃。
柳长安的心猛然一跳,扣住城墙边沿往下望,方松了一口气,侧头对祈生道:“她总爱这样吓人,走罢,还有那一堆未看的折子。”
古道上,紫金衣袍的人抱着白玉盘慢行。激昂歌声后,他顿住脚步,翻上山顶,狭长的眼眸里落了天光,自袖中取出一纸信笺,上书——
春风浩荡几千里,还得人间最清平。
“哎呀呀,我的巫主啊……”他点燃信笺,手一松,那信笺便随风而去,飘下山崖。他踏歌而行。
“大道任行也,承天命也!我问天道也,无可转也!偿业罪重重也,将死不得生也!是春风浩荡也,清平盛世也!”
许小曲高坐马背,到得玄机山下方下马。薛煜卸下后面乌木箱,抱着先行上山。
一辆马车慢行而来,她俯身掀了车帘,朝他伸出手:“下来吧,边大公子,玄玑观里的桃花酒可是等了我们七载了。”
边月懒散应道:“那就莫让他们等久了。”
他一身锦袍佩琉璃,还是那个风采卓然的边大公子。
玄玑观后面院子里热闹得很,柳长安跟祈生晚到,连连赔不是。
桃花酒启坛,登时酒香四溢。
“嘿!我就说玄玑观有人!”外面又来几人,原来是梁昼带着另外一溜人前来。
薛煜挑眉:“哟,都是大人物啊。”
年廉笑道:“金玉来经商,我跟着金玉。顺道带我闺女来看看她自小听到大的定国侯。”赵金玉不置可否,往里边看了又看。
曲禾掺着林知节,调笑道:“我们啊,可是有人请的。”
“怪了,宋颜呢?”杨烽提着钩镰枪,不由疑惑。
“噢,讼爷爷说要随她一起去宋家一趟,赶不及了。”边晟扯了半天,才把自己袖摆从酣睡的苍雾底下扯出来,累得一下跌坐地上。
“齐老虎,帮我拿酒来。”
“好嘞!”
祁凤扬避开人群,找了个角落摆出个矮几,上边放着各类酒盏。刚满上酒,就被躲朱览的苏星忱顺去一盏。他还不忘回头来赞:“好酒!”
“齐老虎,给我打他!”
“要打出去打!别把屋顶打塌了,玄玑观这地方不好修!”薛煜一人一棍子,打得苏星忱和朱览抱头鼠窜。
“打得好!”林愿也跟着搅和,夺了苏星忱手中酒壶,顾自饮下,“该打!”
后面人声喧嚣,洞府里却什么都听不到。
她擦干净架子上厚厚的灰尘,将拂尘摆好,又将香炉擦干净,敬上一炷香。
“师父啊。魁斗说,将死之人,是逆不得命数的,生者必生,亡者必亡。我想我似是明白了。”她跪坐在蒲团上,对着那一方香炉,看着一线烟往洞府顶上升腾。
“那七千人,我从那时候起便没有保住。也没保下他口中的……将死之人。”她的声音很轻,垂下眼睫,“天数不可逆,凌煦他从来不是那个变数,而是天数。”
师父说得对,她从来都算不准。
但算不准的非天数,而是……人。
“我猜你就在这里。”
她低低一笑:“是啊,来陪陪师父。”
薛煜也捡了个蒲团跪坐在她身边。
洞府里太过安静,她忽地擡头,望向那一点天光。天光落下来,给洞府添了亮色。纷飞光尘慢慢落下,一只蝶从天光处落下来,停在她的指尖。
片刻又飞起,落在架子最高处。
她踩上矮凳,才见着架子最顶上放着一个雕工精巧的红木盒。
刚一打开,便纷纷扬扬飘下好些纸笺。
薛煜帮她一起捡,不经意扫了一眼,神色怪异。很快便同她说要去看着外面那帮人,一溜烟儿躲了出去。
这一堆纸笺上,写的尽是有的没的。
那纸笺上是师父的笔迹,写着她的生辰八字,还写着,你师父我本事这么大,算了半天没算到你姻缘,索性就将他们挨着配了一遍。
她无奈,她这个师父啊,有时就是这样不着调。
再往下翻,是一本残缺的古籍,上书——大巫。
古籍里落出一封信,她捡起。
小曲吾女,展信舒颜。
为师算天命,算人命,可算来算去,皆是虚妄。我错算天数,天数难补,错算人命,生灵涂炭。
然,天机已泄,无可回转。
早年,你那师叔闻庶也收得一弟子,我常常想,若早些时候,带你同他相见,是不是就能逆了那天道?
可人之一字何其复杂,他为大巫后裔,所向所学明明该是太平,却心生贪欲。贪欲成执念,六亲皆不认。你与他,性本不同,道亦不同。
天机为何?天道为何?你我皆算不尽。
为师啊,这个师父没当好呵。
大巫大巫,青史不记。师父不要你写大巫名姓,亦不愿大巫再入世。
写至此处,也再无旁的。
惟愿吾女,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她将红木盒关上,抱着出了洞府。将要关上洞府时,她望见那只蝶飘忽忽落到她那套貔貅金甲上。
洞府终于关上,她回头,薛煜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见她出来,朝她一笑。
“过了这般久,他们怕是等急了。”
薛煜看一眼那红木盒,很快移开目光:“是啊,他们早些时候可都嚷着饿了,我打发了那几个去山里猎吃的。”
“他们啊?那我们何时才能吃上?”
“随他们随他们,总比打塌了玄玑观还要请人来修缮强。”
“薛将军说得在理!”
两人插科打诨,落日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慢慢交融在一起。山间春风一吹,起了花雨,入夜的玄玑观后面人声喧嚣,她在这里,瞧见了山底下万家灯火,同好友畅快痛饮。
七尺重戟悍如雷霆,出如骤雨,边月一手提着酒葫芦畅饮,一手执戟急攻。
“小曲,接着!”
三尺雪被人抛来,她稳稳接住,回头一望:“谢了,岳成秋。”
又一年春,春风吹彻三千里,海清河晏,天下大同。
这一年,她二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