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沧浪惊蛟11 暗算(三合一)(2/2)
“怎么能说是割让呢?”蛟王笑道,“君臣佐使,红夷人不过是来帮殿下一同治理大齐的。”
“那么你们现在,算不算是在帮大齐治理汐山岛呢?”白朝驹问道。
“殿下说是,那就是。”蛟王笑道。
“放肆!”白朝驹怒道,“我要是敢用你们,我就是千古罪人了!至于你,甘愿替红夷人卖命,对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吗?”
“太子若是不肯答应,那就休怪老夫无情。”蛟王冷声道。
话音刚落,身后的大小海寇们便齐刷刷亮出手里的刀剑,银亮的刃尖一齐指向白朝驹的胸膛,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利刃会在瞬间将他扎成刺猬。
冷汗接连不断地从下巴淌落,嘴角也不自觉地发颤,生死关头,说全然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可比起面对死亡的恐惧,他更不愿将大齐的江山分让给红夷人。
白朝驹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舌头,拼劲全力做出无所畏惧的样子,企图在最后关头吓住蛟王。
“你要杀便杀!但我船上的将士们都不是吃素的,还有杨将军坐镇。杀了我,他们也不会轻易饶过你!”
“殿下放心,有了几日前的比试,老夫知道杨将军功夫高深莫测,也没想过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蛟王笑道。
原来那日的比试,是他为今日做的准备!现在的他已摸清杨坚和我的深浅,有的是办法对付我们,而我居然还完完全全相信了他!
看着蛟王得意的嘴脸,白朝驹心里清楚,事到如今,已是回天乏术,满腔热血想成就的大业还未正式起步,就要被扼杀在摇篮里。愤慨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接连不断落在地上。
“殿下准备回心转意吗?老夫也不是什么薄情的人,若殿下愿意答应老夫先前的请求,老夫仍愿意倾力相助。”蛟王俯下身,拿出怀里的织金手帕,替他抹去脸上的泪痕。
“只要一句话,这里的所有人,都将听您号令。”他柔声细语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极致轻柔,像是侍奉未来的皇上。
真是给我好大的排面,可倒头来,不过是想借太子的名头,行你们的便利罢了!
可惜我也不是真正的太子,我也是拿太子名头行自己的便利。咱们的道全然不同,我也必不可能与你同谋。
白朝驹扭头在帕子上啐了一口,冷笑道:“我拒绝。”
蛟王直接挥起手,重重扇向他的脸颊,留下个巴掌大的红印,和挂着血丝的嘴角。
“太子的骨头硬,不知现今龙椅上那位的骨头硬不硬。”他站起身,对身后举刀的众人挥了挥手。
“把他关进水牢,还有他那几个手下,也都关起来。通知不延胡余,可以行动了。”
一行人一拥而上,数柄刀刃抵着白朝驹的脑袋。白朝驹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双手双脚就被捆住。和他一同过来的几人也无一幸免,都被蛟王的手下一并捆起,带走。
蛟王所说的水牢,是一艘破船。船身长满了黑色海草和灰白的藤壶,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像是一只死去的海兽,难以想象它竟还能漂浮在海上。
四个海寇分别擡着白朝驹的双手和双脚,还有一个领头的,在前面引路。白朝驹一路面朝黄土,看着地上的水霉越来越厚,被浓郁的海藻覆盖。
海寇们的脚踝完全没入水中,他们往船的深处走,水面还在升高,逐渐没过他们的小腿肚子,再没过膝盖。
“真他|娘|的|操|了,这到底是在惩罚他?还是在惩罚老|子?”一个海寇抱怨道。
“少说两句吧。”另一人劝道,“这位可是太子爷,人家养尊处优一辈子,能叫咱们给擡着,还关在破船里,这种事,足够你吹嘘一辈子。”
“什么太子爷不太子爷,我|呸!不过是具要死的尸体罢了,还叫老|子受累。”
“好了好了。”领头的人劝道,“马上就到了,别再抱怨了,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了?”
几人行了会儿,昏暗又积水的船舱的角落,出现了一间木杆架成的四四方方的笼子,约一人的宽度,只在水面露出顶上一层。
领头那人上前几步,在水底下摸索了会儿,提出根挂满黑泥的锁链,用尽全力往外拔去。
笼子顶开水面的浮油,发出吱呀的响声。随着笼子上升,没在水中的部分终于露出:漆黑的木杆上挂满了黏稠的糊状物,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领头的海寇见此情形,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左右看了会儿,终于找到下手的位置,咬着牙把拴着笼门的铁链打开,嘴里含着“嘶哈”的嫌弃声。
“进去。”他指着敞开的笼门,对其他几人道。
八只粗壮的胳膊一起用力,粗暴地将“太子爷”塞进笼子里。
白朝驹被冰冷的海水冻得一个激灵,恶臭挡不住地从鼻尖涌入,像是塞了两条死了半个月的臭鱼。他刚忍住想吐的冲动,忽地感到一股蛮力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他整个脑袋被拉扯着,穿过粘稠的木头,面颊挂满了褐色的藻液,露在笼子顶上。
“别他|娘|的叫他给自尽了。”一名海寇皱眉着眉头道。
“不会。”领头那人走上前,把铁锁在白朝驹脖颈上绕了一圈,将他的脑袋死死固定在笼子顶端,再也缩不回去。
接着,他松开铁链,笼子带着白朝驹一起,哧啦啦地落回水里。只剩个笼顶,带着白朝驹的脑袋一齐露在外面。
“行了行了,总算能从臭水沟里出去了。”四个海寇叫嚷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领头的人把铁链在水里锁好,站起身,看了看乌黑的手掌,又弯下腰,在发臭的海水里洗手。
“大哥,大哥。”白朝驹小声喊着他。
“什么事?”那人擡起头,眼里满是不耐烦。
“这儿包饭吗?我饿了。”白朝驹挤出一个笑。
“亏你能吃得下去。”那人瞪了他一眼,“水牢里一日只有一餐,今日的午时已经过去了,等明天吧。”
“我们方才过来的时候,太阳还靠东呢,怎么这一会儿就过午时了?”白朝驹问道。
领头人站起身,甩了甩手,腥臭的海水雨点般落到白朝驹脸上。
“你低着头,能看到什么太阳?我说过去就是过去了。再多问,明日的饭你也别想吃。”
我虽然低着头,但能看到影子的啊,白朝驹心想着。可现在这副样子,他也不敢多嘴,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一日只吃一餐,等到明日午时,还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山海卫和定津卫的将士们还在海上等我的命令,我得抓紧时间,在十二个时辰内,从这里逃出去。
山海卫的福船正在东海上迂回航行。
太阳刚升过头顶,福船硕大的影子再度拉长在海面上。
杨坚擡起头,看向站在桅杆上瞭望远方的斗手。
“先遣队的船还没回来吗?”
“回将军的话,没见到先遣队的船,只看到一艘行错路的海沧船,正在归队。”斗手回话道。
杨坚点了点头,转过身,对张青吩咐道:“让伙夫把饭做了,大家休息会,吃几口。”
“好嘞。”张青答应道。
灶房在艉楼,张青快步穿过甲板,走到船尾。艉楼有三层,一层存放着弹药,二层是士兵的寝房,三层才是灶房。
张青从梯子爬到二层,二层的寝房内空空荡荡,士兵们此时都在甲板上忙碌。张青又走到通往灶房的梯子前,继续上攀,往上蹬了几格,他忽地瞥见寝房最角落的床铺上,躺着个昏睡不醒的人。
“喂!快起床!怎么在这里偷懒?”张青对那人喊道。
那人仍旧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是指挥同知张青!要是再不起床,我可要按军法处置你了!”张青怒道,见床上那人还是不动,他愤然从梯子上跳下,走过去,准备亲自把那人叫醒。
越靠近,张青越发觉得不对劲。那人背对着自己侧卧在床上,面朝船舱的墙壁,样子不得不说有几分古怪。他若是听到自己说的话,怎么都应该转过身看看自己才对。
他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或许是因为再也听不到了。
张青走到那人身后,伸出手,掰上那人肩膀。他还没使劲,那侧卧的人体便失去重心,仰面朝天地摊倒开来,乌黑的头发下,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张青险些大喊出声,不过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迅速冷静下来。他伸出手,探向那人的脖颈,已经没有脉搏了。
这艘船上不知何时潜入了一个刺客,悄无声息地杀了人后,还无比残忍的把这人的面皮扒拉下来。张青一瞬间背脊发凉,顾不上去伙房,准备立即把这个消息带给杨坚。
他快步走回梯子口,三两下跃到一层。一层靠门的位置,赫然站着个黑衣人,蒙着半张脸。黑衣人侧向而站,正欲出门,听到张青下楼的动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鬼鬼祟祟地转了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官船上杀人!”
张青果断拔刀,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往冲去,势要将黑衣人堵在艉楼内。黑衣人已经走到了在门框边,竟也不逃,身子一侧,同样拔出腰间的刀。
大胆狂徒,连我的命也敢要!你可未必有能取我性命的本事!
张青手里的刀花一转,将着蒙面狂徒的刀架开。这蒙面人看着架势气势汹汹,出刀的力却不算大。张青稍加用力,就将他的刀刃拨转开去。
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张青再转刀刃,抓着蒙面人收刀的空隙,要将他身首异处。
就在这时,蒙面人身体微侧,方才被拨转开的刀刃以一个难以预料的角度,对张青持刀的手腕挥来。
他怎能从这个角度出刀!张青慌忙将挥出的刀收回,以免自己的手腕被一刀两段。即便如此,他收刀的速度还是慢了些,手背被划出一道口子,血一下子淌了出来。
张青这才发现,蒙面人是左手持刀的。他习惯了在战场上应对右手持刀的敌人,一时间疏忽了这点,方才自己以为抵挡住蒙面人的一击,不过是虚招罢了。
张青慌忙后退几步,可蒙面人跟进的速度更快,几乎贴着张青的步子,手上的刀刃如闪电般刺来。张青根本避无可避,眼睁睁地看着刀尖传来死亡的气息。
“铮”的一声清响,张青的手腕被重重抽了下,长刀脱手而出,摔落在地。
见对手已无战力,蒙面人把刀收到身后,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张将军……”
趁此机会,张青飞一般地扑过去,双手掐着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张青伸手去夺他手里的刀,以为还会有场恶战。哪料这一扑,扑得黑衣人完全丧失反抗的能力。张青轻易就将他手里的刀占为己用,但仍不敢放松,手脚并用地押住黑衣人的胳膊,将手上的刀反握过来,抵住黑衣人是脖颈,要将他身首异处。
刀刃就要抹破喉咙,张青忽地发觉,经过方才激烈的争斗,黑衣人脸上的布松了,露出张有些熟悉的脸。
“公冶将军?怎么是你?”张青慌忙收起手里的刀。
公冶明双眉微蹙,乌黑的眼眸失神地望着远方。张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面色苍白宛若尸体的奄奄一息的人,就是方才袭击自己的“狂徒”。
他赶紧起身,唯恐自己压灭了“尸体”的最后一口气。
公冶明手脚无力地躺在地上,气喘得厉害,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字眼:“帮……帮忙……扶我……下。”
张青赶忙上前,扶他在地上慢慢坐起。
“我听殿下说,你旧病犯了,在卫所里修养,怎么突然跑到这船上?”
公冶明坐了好一会儿,呼吸总算通畅了些,解释道:“我担心殿下有危险。”
有危险三字点醒了张青,他赶忙道:“你说得不错,船上确实有危险,二楼死了个人,杀手还没找到。得亏殿下不在船上,这杀手没准真是冲着殿下来的。”
公冶明却道:“那人是我杀的。”
“当真是你!”张青脸色一变,关切的目光在瞬间变得无比警惕。
“那不是我们的人。”公冶明又说道。
“不是我们的人?”张青的脸色缓和了些。
公冶明点了点头,眼睛弯成两道弧线,微笑道:“张青将军,我想请您帮个忙。”
正午的海面一片祥和,春日的晴空万里无云,海天是一色的蔚蓝。
不延胡余站在瞭望台上,望着不远处的福船,庞大的身躯压得瞭望台摇摇欲坠。
“也不知那霍药金成功了没。”他喃喃道,“这千阎殿,说是继朝凤门之后的天下第一索命门,花了我五百银两,不知姓杨的抓没抓到。”
“护法,霍药金回来了!”底下的喽啰对他喊道。
霍药金划着一艘小船,那小船是福船上救援船。不延胡余心头一喜,能划着齐军的小船,堂而皇之地出来,那说明福船人都已经被消灭殆尽了。
看来确实有几分本事。不延胡余拍着霍药金的肩膀,感觉面前的人脸上血色全无,模样格外阴沉。
但不延胡余无暇顾及这些,直奔主题地问道:“杨坚在哪儿?”
“护法请看。”霍药金抓起身后浑身瘫软的人,那人露在外面的部分都是湿乎乎的红肉,尤其是脸上,红肉格外地厚,长得什么模样都看不清,身上穿着的倒是山海卫指挥使的盔甲。
“我下的药猛了些,怕他醒过来。”霍药金解释道,从红肉人的盔甲里摸出枚雕刻精巧的玉,递给不延胡余,“这是杨坚的兵符,能证明他的身份。”
不延胡余接过兵符,左右端详了会儿,认得这是朝廷的东西。
“那怎么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延胡余问道。
“这是我特制的红花迷药,药效很好,平时都不舍得用。你不是说嘛,杨坚功夫高深,我才特地动用这药。”霍药金擡起“杨坚”的手,举到不延胡余跟前,用指甲刮了下手上的红肉,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皮肤。
“你瞧,只是上面有层药罢了。脸上的药我特地上得厚,生怕他现在醒过来。”霍药金道。
不延胡余的脸色舒缓了些,微微点了点头。
霍药金的心知这事已经糊弄过去,继续引狼上钩道:“护法,真不是我吹牛,这活可不好干,我直接下毒到煮饭的锅里,船上所有人都晕倒过去,这才敢潜到杨坚的指挥室,把他带出来。”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不延胡余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说船上的人都被药晕了?”
“当然了,不把他们药晕,我怎么能把杨坚带出来啊。”霍药金一脸真挚地又解释了一遍。
“你的药能晕多长时间?”不延胡余问道。
“至少能晕三个时辰,护法问这做什么?”霍药金故作疑惑道。
不延胡余忍不住开怀大笑,高喊道:“看来我这五百两银子,花得够值!兄弟们!起锚!往福船的方向开!趁此机会,把杨坚的福船也一并拿下!”
不延胡余的船一动,周围的海寇们也收到了冲锋的信号,一齐跟在他的船后,往福船冲去,趁着齐军的其他战船还无防备,抢先占下这艘福船。
福船上甚至还挂着上下的梯子,是霍药金方才下船时放下的。
不延胡余一马当先地抓住梯子,爬上这艘无人行驶的大船。大船的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齐兵,霍药金还真没撒谎,他确实药晕了所有人,倒地的齐军们对不延胡余跳上甲板的巨大动静毫无察觉,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识。
“把他们都杀了,尸体丢进海里喂鱼。”不延胡余对接连上船的喽啰吩咐道。
话音刚落,船上的昏迷过去的齐军忽然清醒过来,纷纷露出藏在身下的武器,叫嚷道:
“将军说你们要跳反,想不到是真的!”
“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暗算我们!”
“不要乱!”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杨坚站在艉楼顶层,对底下暴动的士兵喊道,“别伤到那个胖子的脸!”
杨坚没有死!霍药金是个骗子!不延胡余惊愕了一阵,立刻头也不回地跳下福船,游向自己的小船。
齐兵们见他跳海,也都不追了,站在船舷上静静看着他。
一艘海寇的小船划了过来,不延胡余慌忙伸出手,握紧船上那人伸出的胳膊,手脚并用地爬上甲板。
而甲板上已是血流成河,数名海寇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
不延胡余惊恐地擡头,看向方才拉自己上船的那人。
“霍药金!你们千阎殿不是最痛恨官府吗?你竟然被这些狗官收买,同他们一起暗算我!”他发出不甘的怒吼。
“我不是霍药金。”霍药金伸手,撕去脸上的死人面,露出原本的面容。
“我是山海卫的指挥同知,张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