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完结章(1/2)
第158章 完结章
马车踽踽, 穆宜华华服凤冠在车内昏昏欲睡。
身上的首饰衣裳太重了,重得穆宜华直不起身。她倚靠在车壁上叹气,微微掀起车帘往外瞧, 皇城四合, 天光已现却被重重叠叠的宫墙遮蔽, 廊腰缦回曲折, 巷道迤逦,深不可测。
这是人人向往的黄金窟,可风光之下殊不知埋藏了多少性命与鲜血。
马车在一处停下,外头的内侍掀起车帘请穆宜华下车。
穆宜华已经很久没穿这样盛重的衣裳了,她一手拿着木盒, 一手艰难地提起裙摆,忽然脚下一滑, 险些要栽倒。好在内侍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不然这个从明州而来的“民间贵妃”还没进宫就要出丑被阖宫上下耻笑了。
“这木盒不若就让奴婢替您拿着吧。”内侍伸手,穆宜华一把躲开。
“不不不,我自己拿便好。”穆宜华将盒子揣进怀中。这是她要亲手还给赵阔的东西。
她正了正头上的花冠, 无奈道:“赵阔呢?我就非得穿成这样去见他?”
内侍连忙打了个手势让她噤声:“娘娘,如今不比从前了。这些大不敬的称呼您或许可以在人后喊,可千万别当着外人和下人面的喊。陛下如今是皇帝, 事事都讲究。”
穆宜华欲言又止, 终是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穆宜华脑海里有模糊的记忆,宫中似乎到了某一扇门便要停车步行。可她却是下了马车换步辇, 一路让人送进去。路上宫女内侍停步行礼, 无不屈膝叩首, 陪行的内侍故意卖乖:“陛下特意让人嘱咐过呢。您在明州辛苦,到了宫里, 您是娘娘,就不能再让您受苦了。”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穆宜华听得脑子都疼了。她也没有叫停,只是用手指将耳朵塞起来。
皇宫真的好大啊,穆宜华都觉得走了有半天了却还没见着赵阔的延福宫。她刚想出声询问,步辇却突然停住,堪堪扶住栏杆,只听外头响起稚嫩的童声:“孙贵人,里面是谁?”
那领着穆宜华进宫的孙贵人笑道:“里面是一位娘子,殿下以后会认识的。”
“以后?”小太子问道,“就是她吗?爹爹从民间带来的那个女子?”
孙贵人伏地身子,宽和地笑道:“是的。”
“她会是我以后的娘亲吗?”
孙贵人眼神变了变,但面上的笑容仍旧不减:“不管是不是,陛下最疼爱的都是您。”
“殿下!殿下!”百清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殿下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底下的嬷嬷们说今天会来一个新娘亲,这个新娘亲才是我爹爹当初要娶的娘子,她才是大宋的皇后,不是我阿娘。”
“这叫什么胡话!到底是谁在您面前胡言乱语,挑拨离间?您告诉奴婢,奴婢去教训他们!”
“百清。”穆宜华掀起帘子走出来。
百清见着穆宜华真人愣在原地,直直地盯着她:“穆……穆娘子。”
穆宜华拖着沉重的衣裳走到他们面前,她蹲下身去拉小太子的手,却被一下躲过。可他却不胆怯,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穆宜华:“你就是我的新娘亲?”
穆宜华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你娘亲只有辛家辛秉逸一人,她是你娘亲,你爹爹的发妻,大宋的皇后。我不是。”
“可他们都说你是。”
“那你希望我是吗?”穆宜华轻笑。
小太子垂首,声如蚊呐:“不希望……”
穆宜华笑出声,揉了揉他的脑袋:“恭喜你,愿望实现啦。”
小太子听她这么讲,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擡头望着穆宜华:“真的吗?你不骗我?可他们都说爹爹很喜欢你……”
“才不是呢,别听他们瞎说。”穆宜华起身朝他伸出手掌勾了勾,“来,带我去找你爹爹,我有话跟他讲也有东西要给他。”
小太子有些犹豫,右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穆宜华也不催他,直到他将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
穆宜华笑牵着他往宫殿走去,边走边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赵琮,爹爹和百清姑姑有时候叫我伯郎。嗯……你也可以叫,但是你得偷偷地叫。”
穆宜华答应:“好,我偷偷得叫。”
一大一小相携走在宫道上,百清跟在后头看着他们,满腹心事无处说。她想问穆宜华是怎么活下来?她能活下来,那是不是说明她那失踪的姑娘,可能也能活下来?
她擡起头望着身前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叹了口气,打消了自己荒唐的念头。
宫道偶有侍从走过,瞥了他们一眼立马低下头行礼让路。
穆宜华毫不在意,只是抱怨道:“哎呀,这路可真够远的。”
赵琮点头:“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
她看着延福宫的门面叉腰摇头:“这么大的地儿,还不让人坐车坐轿,谁愿意住这儿。”
她牵着赵琮的手走进延福宫,转头对着百清招了招手:“来。”
赵琮可太熟悉这儿了,一进宫就吆五喝六,踢了鞋子跑上床榻要吃要喝。穆宜华有些新奇地看着他,回头用询问地眼神对百清挑了挑眉。
百清几步上前,对着穆宜华行礼;“回娘娘……”
“啊呀不要这么叫我,怪难受的。你就管我叫穆娘子吧,以前怎么叫如今还是怎么叫。”
百清抿了抿唇:“可是您已经被陛下接回宫了……”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穆宜华知道她与辛秉逸主仆情深,见自己“鸠占鹊巢”心中必定不畅快。
穆宜华笑着将她拉到一边,刚要开口说辛秉逸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辛秉逸好不容易逃出这个魔窟,百清自然不会对她不利,但是以二人的情义又恐难隐藏。她时时刻刻陪伴在赵琮身边,难保她不会心软对赵琮道出实情。
穆宜华转了话头,拉着她的手走到别处:“我知你心中不平。你放心,我不会抢走本该属于你们姑娘的东西。”
百清黯然,苦笑道:“皇后的位子若是穆娘子来坐,总好过他人来掺和一脚。您是怎样的人奴婢心里清楚,您不会对太子不利的,对吗?”
穆宜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是咽了回去。
赵琮在侧厢喊穆宜华,穆宜华应声进去,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一边。
赵琮仰着头将点心推到穆宜华面前:“这个好吃,你和我一起吃。”
穆宜华笑着拿起一块递给他:“你先吃,姑姑不饿。”
赵琮听见这个称呼,微微一愣,但是也没说什么,直接从穆宜华手中叼过糕点吃起来。他嘿嘿一笑,从床榻角落拿过一本画册推到穆宜华面前:“你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穆宜华擡头望了一眼百清,百清没有制止,只是招呼侍从们一同下去。偌大的延福宫只剩下穆宜华与赵琮两个人。
穆宜华摘下繁重的花冠放到一侧,扭了扭脖子,坐上榻沿翻开画册,正要开始给赵琮讲故事,却在看见书名的一瞬间愣住。
《唐传奇》——柳毅传。
赵琮抱着穆宜华的胳膊,嘟囔着:“爹爹给我讲了一半忽然不讲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开心……”
穆宜华嗫嚅了一下嘴唇,笑道:“没事,姑姑给你讲。但是姑姑在讲故事之前,跟你商量个事儿,会不会?”
“什么事儿?”
穆宜华掀开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你看,这个金镶玉坠好不好看?”
赵琮点点头:“好看是好看,但是这种东西宫里很多。”
穆宜华笑道:“宫里虽然好东西多,但是这个坠子是独一无二的,是姑姑一个非常要好的娘子送给姑姑的。姑姑如今见你如见故人,想把这个东西送给你,好不好?”
赵琮盯着坠子半晌,擡手就将自己手腕上的核桃红绳摘下来塞给穆宜华:“那我跟姑姑换,这个是爹爹送我的,爹爹说这种庄稼人的东西压得住命,所以我从小就带着。”
穆宜华将金镶玉红绳帮赵琮绑好,也道:“这个东西也能保佑你,它能一直保佑你。因为那个娘子啊,特别小孩子,尤其是像你一样的孩子,所以不管她在多远的地方,她都会护着你的。”
赵琮听了,笑嘻嘻地躺在穆宜华怀里准备听故事。
穆宜华一手握着画册,一手轻轻拍打着他哄他睡觉:“这个故事呀结局特别好。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书生叫柳毅,有一天他路过泾阳的时候,遇见了在这里牧羊的龙女……”
穆宜华的声音低沉柔和,娓娓道来。
赵琮趴在她的腿上昏昏欲睡,只觉得这个娘子好温柔哦,身上也香香的,好像阿娘。
“阿娘……”赵琮攥了攥穆宜华的衣摆,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阿娘……我好想你……”
穆宜华的手颤了一下,她摩挲着赵琮肉肉的面颊,心中无限酸楚——他一出生母亲便不在了,而后风言风语又都是对他母亲的诋毁污蔑,好不容易见着又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他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啊。
赵琮在穆宜华的怀中沉沉睡去。穆宜华支着头给他唱歌,又哄了一会儿便下床将帷幔放下。
她转身,忽的顿住——夕阳余晖掩映下的宫殿里,赵阔一身朝服站在身后,失神地望着她。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穆宜华初读时不过就是一句诗而已,如今故人久别重逢才知其刻骨铭心意味。
赵阔迟迟不敢上前,犹恐相逢是梦中。
方才穆宜华斜卧于榻上哄着孩子,是他午夜梦回才能看见的景象。
穆宜华本以为自己见着赵阔,会伤心会愤怒亦或感慨万千激动流泪,但什么都没有。她凝视着他,平静又寻常。
她走了过去,赵阔深吸一口气,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勒进怀中。她感受到赵阔胸膛紧促地一起一伏,双臂如同麻绳一般将她捆住,似是要揉进骨血。
这样的相拥甚至让穆宜华觉得心脏都是疼的。
“阿兆……阿兆……”纵使赵阔身经百战都难以再克制心中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喊着穆宜华的名字,好似要将曾经缺失的所有都喊回来一般。
穆宜华只觉有千万跟针扎着自己的胸腔,浑身的感官都朝着心聚拢,疼得她几乎要直不起身。她嘴唇翕合,口中失语,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地声音:“三哥……”
眼泪从赵阔的眼眶里倾泻而出,一瞬间,他觉得失而复得是世间最美的词,比什么君临天下,九五至尊都要弥足珍贵,难以拥有。
有些东西靠自己就能得到,但是有些东西失去了便就是失去了。
穆宜华松开他,将他拉到外间,赵阔还攥着她的手不松开,想说的太多却又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近在咫尺,但谁都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岂止这几步,而是谁都无法逾越的六年。
穆宜华真的变了好多,肌肤不再如同从前一般光滑嫩亮,而是添了几分生活烟火气,眼眸清亮,望着他没有羞涩没有矜持,只有坦荡与平静。她的身姿挺秀,朱翠罗绮穿在她身上倒像是多余。
穆宜华看着赵阔,感慨道:“三哥,你变了好多……”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愈渐沉稳沧桑,过去的襄王殿下不可一世,眉眼总是高高扬起,而如今的皇帝陛下庄严肃穆,眸中尽是锐利。
赵阔执起她的手,摸到满手老茧,甚至还有冻疮的伤痕,心痛得无以复加:“你到底是受了多少苦……”
穆宜华缩回手,摇了摇头:“旧伤结痂,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其实一点儿都不疼。都过去了。”
赵阔垂手,心头泛起重重无力:“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找到你,你或许就不会吃这样的苦。”
穆宜华掩眸:“我并不觉得苦。”
赵阔顿时有些气:“你看看你的手,这不叫苦叫什么?你的手曾经都是用来作画焚香的,现在呢?”
穆宜华叹了口气,掀起眼帘对上赵阔的目光:“现在我的双手是用来算账赚钱的,曾经是用来桨衣做饭的。我不觉得苦,因为有回报的苦不叫苦,是每个人必须付出的代价。若是善良之人平白遭难,那才叫真正的苦不堪言。不管你信与不信,这几年,我过得挺好。”
赵阔咬了咬牙齿,鼻子呼出一声气,面色瞬间垮下来:“你说你过得挺好,所以不想来找我,是吗?”
穆宜华一直记得自己进宫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所以她不想遮掩也不想迂回,就想把事情明明白白地做个了断。她直直地盯着赵阔的眼眸:“那你觉得,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找你呢?”
赵阔一噎。
“是幸存的朝臣闺眷?还是流离失所的大宋子民?亦或者是……是没名没分的旧相好?”
赵阔的心被瞬间烫到,他立即否认:“不是!”
“三哥,若说曾经在汴京的我还对我们两个的未来抱有一丝侥幸,但汴京城破之后,我就已经死心了。”穆宜华的声音平缓柔和却说如刀一般的字眼,“我厌倦了宫廷的尔虞我诈,步步为营。我觉得好累,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又好像我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今天对你好的人,明天可能就能为了一己私欲翻脸不认人。可在明州不一样,我遇见了很多人,他们虽不识字不懂文墨,但他们的心是热的。我能体会到他们对我的善意和怜悯,能明白他们简单的愿望和期许。虽有恶人,但我受到的善意远比恶意要多。你能明白吗?我不觉得苦,即便如今的我比不得从前富贵,但我比从前快乐。”
赵阔良久没有说话。久经沙场让他的眼睛锋利犹如鹰隼,望之令人生寒,可眼下的穆宜华却不这么觉得——她觉得好伤心,赵阔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与绝望的委屈,她从未见他这样的眼神,仿佛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是戎马倥偬的将军,倒是个遭人唾弃的可怜人。
她不想这样,也不想赵阔变成这样。
穆宜华缓缓抚上他的脸颊,眼泪在她的眼里打转:“三哥……我不想伤害你,但我也不想骗你,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们……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且不说中间隔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如今我们云泥之别,你不明白吗?
“你是大宋的皇帝,整个国家的子民都仰仗你,他们期盼你能夺回曾属于他们的尊严与故乡,这也一直都是你想做的事,不是吗?我也不再是什么大家闺秀高门贵女了,没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娘子会像我这样与人打官司吵架打架的……我变了,你也是。
“往事如流水,不相见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所以我不来找你,不是左衷忻骗你,而是我自己,我自己不想……”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他。”赵阔一把攥住穆宜华的手,将她扯到近前,“你现在同我说话也要事事向着他了吗?穆宜华,你认识他多久,你认识我多久?你如今帮着他却不愿意想想我?我当年不顾生死在汴京城找了你一遍又一遍,可左衷忻已经送你出城却还骗我说你死了!他从来都没有安过好心,从一开始就没有。”
“我知道。”穆宜华迎着他的目光,“我什么都知道三哥。他没有从中作梗,是我……是我不想回头了。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
这话犹如惊雷在赵阔耳边炸响,他只觉脑中轰鸣,不辨声音。他一把抓住穆宜华的胳膊:想质问但又说不出口。当年誓言犹在耳边,可是他先另娶她人,远走封地,徒留穆宜华一人在京城面对流言蜚语。
她放弃他,是应该的。可是他不甘心。
他赵阔如今权力巅峰,无人能够左右他的选择决定,他们所有人都是他的臣子,他的下人,所有人都会满足他的想法要求,再也没有人能够委屈他,强求他,逼迫他。
他能做一切自己想的事情。
可面前这个曾经午夜梦回日日相思的心上之人,却要拍开他的手离开他,走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
他接受不了。
他无法接受所有自己想留住的人留不住,所有想保护的人通通离他而去。但凡他们还在眼前,他就要竭尽全力地将他们庇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金笼之中。
他赵阔如今又这个能力了。
他不会让他们失望了。
“我不要。我不要结束,穆宜华。”赵阔盯着他,眼里渐渐燃起阴沉的暗火,“我现在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我能做到一切我想做到的事情,也能留住所有我想留住的人。你必须要留在我身边,永远。”
穆宜华身体渐渐发冷,她无奈地看着赵阔摇头:“三哥,你别执迷不悟了……”
“你知道我将你找回来是做什么的吗?”赵阔垂眸的时候总是很深情,他凝望着穆宜华,抚上她的发鬓,“做皇后。”
“那辛秉逸呢?”穆宜华昂着脖子与他对峙,“赵阔你真是失心疯了!”
赵阔根本不理会穆宜华的谩骂,自顾自地说:“现在没有人能够拆散我们,也没有人能够强迫我做任何事情。你喜欢伯郎对吗?要不要过继到你名下?你想养吗?你愿意自己养就自己养,不愿意养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生,你想生几个生几个,我听你的。”
“你放开……”
“阿兆,我们当年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你不开心吗?”赵阔眼里的泪光明明灭灭,“我们曾经不都说好的吗?来杭州,我们说好要来杭州的……”
穆宜华越听越害怕,赵阔好似入魔了,嘴里不停地说着如同咒语一般的话。他越抓越紧,越抓越紧,双手仿佛利爪深深地嵌进穆宜华的肉里。
穆宜华尖叫着将他推开,一巴掌甩在了赵阔的脸上。他的脸上忽现红印,穆宜华的右手颤抖,指尖发麻。
“爹爹,姑姑……你们在吵什么?”赵琮揉着迷蒙的眼睛起身,就要掀帘下来。
穆宜华瞧了一眼赵阔狼狈的脸颊,快步走进去又将赵琮安抚睡下:“没有,我们没有吵架。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还没到晚膳的时候呢,等吃晚膳了,姑姑再叫你,好不好?”
赵琮摇头下床,奶声奶气:“我要找爹爹……”
“回去!”
赵阔难得的严厉让赵聪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呜啊啊啊啊爹爹好凶!啊啊啊啊啊——”
孩子的哭声将赵阔从方才的失态与疯魔中抽离出来,他头疼地扶着脑袋,倒吸了几口冷气,背身叫侍从将赵琮带了下去。
孩子的哭声渐远,穆宜华有些后怕地渐渐后退,根本不敢靠近赵阔。
赵阔的半边脸颊红肿,侧目瞧着缩在角落的穆宜华。他眼角血红,额上青筋凸起,泪水在眼中泛着微光将落未落。
赵阔站在原地不动,就一直一直盯着穆宜华看。不知过了多久,仰起脖子,仿佛是从胸口深处沉重地叹出一口气。他合上眼,泪滴从眼角滑落。
仿佛是卸下重担,赵阔身形顿时萎靡颓废,好似瞬间苍老。
宫殿深长幽寂,夕阳余晖倒映出他疲累而瘦长的影子,一步步走出宫殿。
穆宜华泪流满面,她不禁追出去大喊:“三哥!”
赵阔回头,面目神情眼神却冷冽决绝:“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哪儿都别想去。到时候了,我就会来找你。”
赵阔的到时候指的是什么,穆宜华不敢想。
她被关进了延福宫,下人们除了送吃食伺候她沐浴更衣,别的半句话都不会多说。起初穆宜华还会反抗,可她发现无用后,便开始不吃不喝不动,就躺在床上醒醒睡睡。
赵阔中途来看过她一次,她不声不响,无动于衷。他静默地坐在了一会儿,离开后便再也没有来。
一日清早,穆宜华还在朦胧睡梦中,便觉身上仿佛被什么压住,睁眼一瞧,是赵琮将头枕在自己的胸口上呼呼大睡。穆宜华将他安置好下床,百清正在布置早膳,见穆宜华出来便行礼问安。
穆宜华看着满桌子佳肴,食不下咽。
百清挑了一块糕点放在她的碟子里,穆宜华没动筷子,而是拍了拍身边的座椅让她坐下:“你陪我说说话吧。”
百清微微一愣,从善如流。
“我听外头他们那么忙,是在准备什么?”
百清垂眸,如实回答:“今夜除夕。”
“除夕?”穆宜华震惊。她最近过得日夜颠倒,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百清点点头:“嗯,陛下今晚宴请百官,还说……等晚点来陪您吃团圆饭。”
“呵,团圆饭……”穆宜华喃喃,深思飘远,“除夕了啊,不知道他在狱里冷不冷……”
百清心里七上八下,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穆娘子……”她支支吾吾,“先前听闻您与左翰林之事我还不信,但如今看来是真的……你们真的已经定亲了?”
穆宜华哀伤点头:“婚期定在三月初四,山花烂漫的时节。”
“陛下定的册封大典……也是那个时候。司天监说,是百年难遇的吉日,一切都是好兆头。”
穆宜华张了张嘴巴,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她哭笑不得,如鲠在喉。
百清看着她这样,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穆娘子,我身在后宫,朝堂上许多事也只知道三四分,但我前几日听人说,陛下可能不打算放过左翰林了。”
“可能要……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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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延福宫灯火通明,赵阔从席上喝得烂醉回宫。他看着这路不像是去延福宫的路,大喊道:“去哪儿呢你们!去延福宫!”
内侍一吓:“回陛下,已经子时了,娘娘那儿怕是已经安置了……”
“不行……我说要陪她吃团圆饭,就一定要去……”赵阔头疼得喘息着,“去,去延福宫。”
内侍不敢不应,又叫来身边的徒弟去请太医,改了道一路奔延福宫去。
延福宫只有守夜的宫女侍卫们还醒着,见着皇帝来了,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
“陛下,娘娘她……已经歇下了。”
赵阔没有理会,将所有的侍从们遣退,自己上前叩门。
“阿兆,我来……我来陪你吃饭了……”他神思不请,胃里翻江倒海,还是强撑着精神喊道,“阿兆,我……我有些想你,你陪我吃顿团圆饭吧好吗?阿兆……”
没有人应声。幽长的深宫里只有他自己请求的声音和寂寞的叩门声。
“阿兆,过年了,你二十五岁了。”赵阔的声音带了隐隐的哭腔,“阿兆,十年了……我竟然晚了十年……”
“阿兆,你不出来看我一眼吗?我们那么久没有见面,就连吃顿团圆饭你都不愿意吗?”
“阿兆,我们马上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阿兆……”
“阿兆……”
赵阔一定是疯了,不止穆宜华这样觉得,就连在后面等他的侍从与太医们都如此认为。
高高在上的帝王竟会在一个弱女子面前这般不堪一击,苦苦哀求。
赵阔的脑袋抵着门板,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眶泛红,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又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期盼着什么奇迹发生。
可穆宜华,始终没有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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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册封大典,是朝局稳定下来后第一件大喜事。阖宫上下喜气洋洋,尚宫局的女官们也是忙得团团转,一会儿来给穆宜华量尺寸,一会儿来给她看凤冠的花样子询问她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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