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2/2)
“当时知道小李姑娘是龙狐族混血后,我疑虑许久,想着囹圄司地牢里该是没有活口才对,怎的小李姑娘能活着出来。这些年始终没有想通,钟伯愚钝,竟始终没有往当初那个孩子身上想。”
“钟伯,为何如此笃定当年囹圄司地牢里没有活口?”
听蒋子渊这样问,钟伯垂眼摇了摇头,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当年老龙王下令后,是我去传的令,看着董司长处决了一个个混血儿。”
钟伯眉头蹙得紧,声音中罕见地浮现出苍老悲凉:“那里面的许多孩子,倘若能平安地长大,也该有小李姑娘这么大了……”
钟伯一把年纪,侍奉龙族三任龙王,也算是见惯生死,但想起当年囹圄司处决混血儿的画面,还是痛心难忍。老龙王的令是他去传的,他便总觉得自己也是那群刽子手中的一个,这是这二十几年来他始终无法释怀的噩梦。
唐砚看着面色痛苦的钟伯,缓声道:“从前我有事情记不起也想不清的时候,您常与我说,我们活了这么多时日,过去的一些事本就该忘了。过去的,让它过去就好了,钟伯,不要总是记挂在心上。”
“诶。”钟伯应了声,还是擡起袖子,擦了擦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
“钟伯其实一直有件事不明白。”钟伯道。
“您说。”蒋子渊道。
“钟伯未到过那边,但有时会听龙王和小唐公子他们提起,说那边和这边全全不同,小唐公子常说的‘是两个世界’,”钟伯道,“那小蒋公子是如何去的?又是如何回来的?”
“我第一次到这边,是受老师灵力牵引过来的。”蒋子渊道,“至于如何去的,我想可能是我的生母在情急之下,不知怎么到了那边去,我在她腹中,自然是一起过去了。”蒋子渊道。
唐砚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子渊第一次到这边来时,与我一同对抗那巨兽,之后我们消失了几天,钟伯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钟伯说,“那时小唐公子日日急得直哭。”
“那时我和子渊到了另一个地方,我们具体也不知是如何去的,现在想来,可能和运转灵力有关。”唐砚道,“当年子渊的生母是龙狐二族的混血,灵力强盛,在危急情况下,是有可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到另一个世界中去的。”
钟伯听得糊涂:“您是说,除了我们这和小蒋公子那,还有其他地方?”
“是,一定有。”唐砚道,“也许有无数个平行的世界,每个世界都循着自己的规则在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我们有幸到过其中的三个而已。”
这些话对于钟伯来说理解有些困难,但钟伯大概听懂了意思,便点了点头,道:“坤仪广袤,苍穹无垠,书上说得不错。”
钟伯走后,蒋子渊问:“那书竹之前有没有到过那边?”
“应该没有。”唐砚道,“书竹灵力十分强盛,又以狐族为主,我猜测,当年她该是躲过了狐族血洗龙宫,趁乱逃了出去,才会流落到北嫡莳花馆。”
“这也恰好可以解释,为什么她被你带回龙宫后,一直说不是故意逃走的?”蒋子渊道。
“嗯。”唐砚点了点头。
蒙尘久远的旧事,在他们去了一趟囹圄司之后都串成了一条线。从前理不清的事情如今皆已浮出水面,自己摘了个通透,但从前令人痛心的,如今听来却依旧搅得人心肺俱裂。
那晚蒋子渊洗漱完,一到榻上便将唐砚揽进了怀中,紧紧地抱着,紧紧地抱着。
纵使两人约定不再提起过往,可蒋子渊不能不心疼,唐砚这副单薄瘦弱的身躯,曾经承受了多少刻入骨血的伤害。
从前他的思诏老师那样温和爱笑,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痛苦和绝望,才将性子磨得那样淡漠冰冷。
蒋子渊的吻已经落在唐砚额上好一会儿了,唐砚知道蒋子渊在想什么,便擡手轻轻地揉了揉蒋子渊的心脏,柔声问他:“今晚想这样抱着睡?”
蒋子渊缓缓将吻移开,微低着头看他怀中的唐砚,缓声问:“老师不喜欢被我抱着吗?”
唐砚看着满目认真的蒋子渊,用指尖轻轻地摩挲他好看的眉毛,弯着眼睛缓慢地道:“喜欢,很喜欢,此生没有比这更喜欢的事。”
那弯起的眉眼柔软地戳中蒋子渊的心头,将他今晚郁结下的苦涩清了个干净。他将唐砚揽入怀中,笑得红了眼睛——他还能再见到这样爱笑的唐砚,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将唐砚拥入怀中,便是下一刻就要奔赴死亡,他也了无遗憾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开了唐砚的衣领,在心脏上方有一个清晰的“允”字,旁侧便是狰狞的疤痕。
他用指尖轻轻地摩挲几下,疼惜的吻落在上面,像是想将当时唐砚遭受的痛苦全都渡到他身上。
轻柔湿润的吻爬到唐砚耳侧,蒋子渊哑声在他耳边说:“老师……以后就是我这条命不要了,也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伤害。”
唐砚知道蒋子渊心里难过,便不去责备他的话,只是擡手揉他的头:“命都不要了,留我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不怕我去找别人吗。”
蒋子渊擡起头,看向唐砚的眸底:“倘若我真的要比老师先离开,老师便再去寻喜欢的人,寻到了便与他白头偕老。我不舍得老师一个人孤苦地过到最后,老师过得不好,我便是真的在那九泉之下,也喝不下那孟婆汤,渡不过那奈何桥。”
蒋子渊那满是甘愿和深情的眸子,竟看得唐砚心口直疼。他不想蒋子渊用自己的痛苦换他的欢愉,便想让那痛苦更加鲜血淋漓一些,好教蒋子渊退缩。
“那夜里与我亲近的便是别人,揽着我入睡的也是别人,我将一腔爱意都放在他身上,就不再记得你是谁了。”
这短短几句话便教蒋子渊红了眼睛,他却硬是将那生吞荆棘般的痛苦咽下了,低头轻柔地亲吻唐砚的唇角,沙哑颤抖道:“只要老师过得好。”
“你……”
这用疼痛教蒋子渊退缩的法子不奏效,倒让唐砚疼得指尖发颤了。他气不过擡手打了蒋子渊两下:“谁要你如此大度的爱,好生养着你的身子,你真走了,这世上便也没有我了。”
蒋子渊擡眸,那双深情的眼睛更红了一些,其中的痛苦却都缓慢地消散了。他笑着埋进唐砚的颈窝,哑声道:“老师不舍得我难过,是不是。”
唐砚侧头去吻他脸颊,算作回应,又问他:“那你呢,还要折腾自己,动不动就不要命了吗。”
“我保证,再也不折腾自己,否则主动来领鞭子。”
唐砚揉着蒋子渊的后脑勺,心口那股疼痛几经辗转,最终化作一股柔软漫溢于心间。他怎会想用痛苦令蒋子渊退缩,那法子注定落败,因为他这位愚钝的学生给他的爱意恳切而又专一,深重得不知变通。
往后余生,他就要在这样笨拙愚钝的爱意中度过漫长且幸福的一生了。